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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骋之帝都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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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弃偶(四)

  几天后。

  因那一场莫名其妙的雨而汹涌而来的寒气席卷了整个洛阳城,这座百余年的帝都开始了又一个的寒冬。实际上帝都的空气已经寒冷了许久,冷得每一个人都难以呼吸。自从成为帝都以来,洛阳经历了大概最冷的一个冬天,那是种无法用棉衣或者炉火来抵御的寒冷。今年的洛阳,秋天空前的肃杀,从外面的风雨到里面的人心,而冬天,则也是前所未有的无情埋葬。

  整齐的弦月悬在半空中,用它独有的阴柔的光芒浸泡着这座一片死寂等待着埋葬的城市,或者说,它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埋葬这座城市,不光是埋葬城市,还埋葬天空,在这光芒所形成的一层银色纱帘之下,夜空阴森得像是无底深渊,除了几颗闪烁着飘忽微芒的星星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月光埋葬了星空,只留下少数遍体鳞伤的幸存者在可怖的寂静之中垂死挣扎,这样的一幕真实清晰地发生在天空之中,发生在一双悲伤地眼睛里。

  黑色衣服的女孩孤独地矗立在一座二层楼房的屋顶上,埋葬着一切的月光也向她洒下来,照亮了半边脸,冷风吹起她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裙裾,轻薄如纱的围巾浮在空中游鱼般摆动着。她的一只眼睛被隐没在黑暗之中,而暴露在月光下的另外一只像是一泓泉水一般,从泉水之中喷涌而出的是不可名状的苦涩无言。女孩知道这个时候正是无痕在洛阳城中巡夜的高峰期,但她还是站到了这个地方,即使是冒着被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发现的风险她也仍要来到这个地方,只是为了再往那里看一眼,她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而事实也如她所愿,这里暂时没有巡查过来的小队,而她想要看到的地方就在几里之外,尽收眼底。

  却非殿。

  虽然是早已确定的结局,可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仍然如五雷轰顶,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自己曾暗自发誓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在离她而去的时候她却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人与命运对抗,无异于和飞燕比迅捷,和山峰比高耸,和海洋比辽阔,听上去都可笑。

  他死了,就死在自己的眼前。从曾经的君临天下到后来的阶下之囚,生命的逝去川流不息,什么都做不了。

  鼻翼之间的酸楚就如那冷寂的月光一样不可阻挡地弥散着。

  在倚天剑失窃的第二天,当中德殿的人潮逐渐散去的时候,却非殿,成为了最高掌权者关注的焦点。

  却非殿正殿的二楼,曾经的帝国统治者抄手站在窗前,凝望着楼下一队一队涌进院子里的禁军士兵,一脸的淡漠,不知是释然还是愧疚,或者是二者兼有,实际上这个年轻人的一生都充满着纠结。

  刘辩,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从那天他头顶的皇冠被摘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生命其实就是为了等这一天而存在——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董卓也是这么认为的,也正因为如此董卓才没有太早对他下手,猎物和猎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可是这一切持续到昨晚为止。真是没想到,连刘辩自己都没有想到,在自己的生命结束之前还可以做一件算得上有意义的事情,可是说没什么好遗憾的了,该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做完,剩下的一切就托付给后辈们以及前辈们了,现在的他该做而且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一件:缅怀。

  “哥哥。”

  记忆深处,刘辩始终记得那么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面对着自己的时候爱恨交织,复杂得像一盘陷入僵局的围棋一样,让人觉得头晕的黑与白勾勒着一幕幕心暖的与心痛的,念念不忘与不堪回首的曾经。

  从他记事开始,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就是一些自己难以理解的事情。为什么,当他的父皇来到后宫时,母后和其他的嫔妃之间都是笑脸相迎以姐妹称道,而在父皇离开后这些女人的眼神就变了呢?还有,父皇每天晚上都会走进一座寝宫,有的时候是母亲的寝宫,有的时候则是其他妃子的。而不管他走进了哪一座,刘辨都会看到没有被选中的女人们的那种深渊厉鬼一样的表情。后来他才知道这就叫做争宠,,这就是那些红颜佳丽们的日常生活,他讨厌这些东西,没来由的讨厌,大概是出于人类与生俱来的对虚伪的憎恶。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去关注当时尚在咿呀学语的弟弟,这个异母弟小他五岁,父皇给他起名叫刘协。不知道为什么父皇对他甚是疼爱,父皇给这个弟弟的关爱远远超过给自己的,但是刘辨并不在意这些,他不自私也不吝啬,他只要父亲爱他就好,至于爱的多少他并不挂怀。刘辩只知道在和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家伙在一起就是雨纯真为伴,就可以离那些索命冤魂似的女人们远一些,并且,刘辨希望自己的弟弟不要成为那些女人那样的人,这就是他最大的梦想了。

  日子过得飞快,时光的轻风翻过一页页的日历,天空在日月明暗之中一次次的交替,大地在春去冬来之间一回回的更迭,刘辩所钟爱的那个弟弟也渐渐的告别了婴儿时期,开始跟在自己的身后,开始用“哥哥哥哥”的稚嫩童声来呼唤自己,那孩子在喊着哥哥的时候脸上尽是由衷的笑容,那个时候的空气是清新的,阳光是明媚的,在刘辩的眼里气势恢弘的皇宫只不过是江南富商的一座宅院,而他和他的弟弟只不过是两个普通的富家公子,只需要像现在这样,碌碌无为但是平平安安地度完一生。

  现在想想,自己的人生持续到现在其实也就是为了两件事情,第一件就是记忆中那段美好的时光。

  刘辩与刘协,一对最要好的兄弟,前者是孝灵皇帝的嫡长子,后者是孝灵皇帝最疼爱的儿子,毫无疑问地未来皇位的继承人必定是他们两个其中之一,毫无疑问地,看惯了看腻了宫廷争斗的刘辩清楚地预见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在回避,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以后会怎么样,因为由此带来的忧愁会打扰到他现在的平静生活。而且那个时候的他认为这只是父皇的事情,父皇是天下至尊的皇帝,父皇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如果父皇选择了自己,呢么自己就像现在这样恩待自己的弟弟,而过父皇选择了弟弟,他也相信弟弟会一如往常地爱戴自己这个哥哥,尽管到那个时候君臣之礼的障碍会让两个人无法再亲密如故,但是至少,他们都可以波澜不惊的走完一生,没准还能为后世留下个美名什么的。

  可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在这座皇宫里发生过的事情浩如烟海,而他刘辩所看到的宫廷争斗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可他却自以为看到了一切,还天真地以为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他以为皇位的定夺只不过是他与父亲弟弟三个人的事情而已,殊不知,他的背后有母后和整个外戚家族,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这些人不可能让刘辩无法坐上皇位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以为仅凭着父皇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后继之君的人选,哪怕这个后继之君不是自己,可他不知道家法与礼法的权力甚至可以凌驾于皇权至上,以致于父皇根本就无法轻易地做出自己所希望的决定。

  在他与弟弟在皇宫中玩耍的某一天,朝野上下一致的呼声迫使他的父皇暂时放弃了立刘协为太子的打算,理由很简单,嫡长子继承制是亘古不变的皇家法则。

  皇帝妥协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并非心甘情愿,对于一个皇帝来讲无法让自己喜欢的儿子继承皇位,这是无法容忍的。从那一天起他变得越来越暴躁,他很少再和皇长子刘辩见面,他再也没有去过刘辩的生母何皇后的寝宫,反而每天晚上和王美人同床共枕,这位王美人正是刘协的生母。

  何皇后害怕了。

  岂止是害怕,说成是恐惧都不为过。她无法想象,如果后继之君不是她的儿子,那么她会受到怎样的对待,新君会怎样处理他这个前朝皇后,以及她背后的前朝外戚家族?

  先发制人,后发则为人所制。

  不久之后,皇帝又一次如往常一样踏进王美人的寝宫,可是王美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一壶热茶说陛下请休息吧。她俯卧在床上,匀称美好的身体扭曲得不成样子,双手弯曲成鹰爪状,已经僵硬如铁,旁边的丝绸被子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她的嘴角残存着一丝已经凝结了的乌黑的血迹,眼睛则难以置信地圆睁着,面部有淡淡的铁青色。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