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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骋之帝都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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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心劫(六)

  也许是因为母亲的坚持得到了上苍的认可,生活在周围的家人和邻里们对她,对母亲慢慢地都不再那么冷漠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似乎发现也许出身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品质,也许并不能因为一个人曾经的一个错误决定而否认她的全部,所有人都开始尝试着接纳她们并认同她们,大家也许都觉得母亲既然能够坚持到如此地步,那么当初说她水性杨花之类的话也就可以不攻自破了吧,她仅仅只是爱上了一个并不爱她的人而已,但是那都过去了,逐渐长大的杨婉也是个可爱善良的姑娘,完全没有人们印象中野种该有的劣根性。也许再假以时日人们就能够完全接纳她们也说不定,这样的话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一切的苦难终将会过去,一切的不白之冤都会得到刷洗……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在杨婉十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回来了。

  然而他并不是回来担负起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的,甚至他都不是主动回来找母亲的,他只是出于机缘巧合路过这里而已,也许他早就忘了在他的生命中有过母亲那样的一个女人也说不定。后来杨婉才知道,男人在那个时候惹上了麻烦,他刚刚从西凉逃出来,并且正在被人追杀。他似乎参加过轰动一时的北宫伯玉叛乱事件的镇压战斗,在那个时候叛乱已经被平息,想来是在战争结束之后他才离开西凉的,不知道为什么本该是功臣的他却成为了某些人追杀的对象,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逃出来,并且受伤了。

  而母亲并不说什么,在城郊一带安排地方先把他隐藏起来。说来也是搞笑,那个男人在被救好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母亲是谁,而当他看到杨婉这个已经十岁的小姑娘的时候下巴几乎都要掉在地上,看来事情很明显了,这货完全都没有做父亲的觉悟。

  杨婉的名字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此前她的母亲为她起了一个名字叫珍珍,男人最后说叫婉吧。

  可是这个男人对于杨婉来说简直就是灾祸的代名词。

  在他出现在这里的几天之后,杀手发现了男人的行踪,闯进了男人躲藏的地方。苦战,血战。最终剑术超群的男人杀光了所有上门的杀手,可是不幸的是,他疏忽了来自于背后的致命一击,最终是母亲闪身为他挡下来了。

  母亲躺在男人的怀中,用尽最后的力量对他说了些什么,便永远地停止了呼吸,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留给杨婉。这个几乎粉碎了杨婉灵魂的巨大打击让她忘记了该怎么哭,她呆愣在原地,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终于流下了第一滴眼泪,之后,泪如泉涌。

  然而这并没有用。再多的泪也无法换回一直伴随着她养育着她支持着她的母亲,只能是让她走的更苍凉一些罢了。

  如果一个人错误地出生,出生之后就没有尝到过什么温暖,只是因为另一个人的鼓励才活到现在的话,那么这个人对她而言几乎就是唯一的。可是现在那个告诉她该怎么活着的人都已经死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杨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也无暇去想。现在她的眼中就只剩下黑白两色,对她而言只有曾经母亲的身影呈现出温暖的桃红色,可现在这抹桃红色已经逝去了,于是世界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黑白,让人无可眷恋的黑白色。

  男人埋葬了母亲,面无表情,杨婉也面无表情,好像两个人完全不认识一样——他们本来就不认识,只是因为那个善良的女人才产生了原本不可能的交集。

  男人说从今天开始跟着我走,她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对她来讲一个没有母亲的世界就是一片虚无,从今以后自己该去哪里,该跟着什么人,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不管什么人什么地方都是灰白色的,没有人会喜欢单调的灰白色,至少,杨婉不会喜欢灰白色。

  他们离开了兖州。对于男人来说只要摆脱了那些人的追杀,其余的事情都不算是什么,他又变成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影子一样的剑师,像风一样踏上旅途,不同的是他的身边从此多了一个人,是他的女儿,本来应该是最牢靠的血缘关系,可是两个人之间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就像是两个在旅行途中碰到一起并且恰好顺路的陌生人一样。不知道是天性如此还是境遇使然,杨婉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她与男人之间每次的交流都不会超过十个字……哦不,超过十个字的对话在男人的记忆中还真的有过一次。这个只需要七天时间就能够制造出一把上乘武器的名剑师前前后后花了接近一年的功夫天生带着极端冰冷气息的剑,这是他这一生最得意的作品之一,他为它取名叫做寒凌并且将这两个字刻在剑身上,当做送给女儿的礼物,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可是在杨婉看到这把剑的第一眼,她说了一句话。

  “你就不怕有一天我用这把剑杀了你么?”

  男人一愣,他从杨婉的晶紫色瞳孔之中看到了电闪雷鸣。不过毕竟是游历千山万水阅历超群的人,他经历过的东西多到连自己都无法全部记得,还会惧怕一个小女孩的眼神?

  “嗯……没关系啊,如果有一天你能强到足以杀了我,也算是我对你最好的补偿了。”男人贱兮兮地笑笑,“毕竟,我所能教给你的也就只有剑术而已。”

  杨婉没再说什么,她顺手拔出了那把剑,幽蓝色的剑光照映在她的脸上,明明就是个小女孩,却在这蓝色火焰的照映之下活像是一个嗜血的鬼魅,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盯着那个女孩,盯着那把剑,盯着剑柄与剑身结合部的那一个菱形的小孔若有所思。

  杨婉最终接受了这个礼物。

  此后的日子一如往常,在时光的流淌之中杨婉渐渐地长大了,她很漂亮,甚至比她的母亲还要漂亮,但是她依旧沉默寡言;她不喜欢扎着头发,而是让那头黑亮的长发顺顺地披在后背,也许是因为记忆之中母亲就喜欢这么做的吧;她不喜欢打扮装饰,不喜欢热闹的街市,却钟爱花草动物,她的一切都和普通的女孩子很不一样,就像是漠北的雪原之中挖出的一块冰雕,你可以一眼就看穿她近乎透明的身体,可却总有些什么用眼睛都看不到的东西在她的身边萦绕着。于是渐渐地,阅人无数的男人也开始看不懂自己的女儿——虽然他自打一开始就没怎么看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