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骋之帝都雨夜

　　这一切在大约半个月之前出现了改变。

　　在那个傍晚我忙完了一天的琐事，在庭院里的石凳上坐着喘息，就在那个时候老家伙手里捏着一封信走了进来，看上去有些神情凝重。

　　我问他，你吃屎了么一脸回味无穷的表情，可是他却完全没有搭理我的挑衅，只是朝我走过来然后把那封信递到我手上。我接过来看，上面的内容大概是西北的羯族突然集结兵力对金城郡发动了进攻，请求我们这边的援助，信的落款署名韩遂，镇西将军，驻守金城的最高军事长官，同时也是老家伙的结义兄弟。我放下信看了看他，觉得有点奇怪。按道理说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似乎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件事，在这个几乎可以称作是全民皆兵的凉州，那些少数民族的骑兵部队很难有所作为，如果不集结足够的兵力他们无法对金城造成任何的威胁，即使真的金城方面顶不住压力，那么老家伙也大可以直接派兵去援助就好了，尽管武威和金城相隔数百里的距离，但是步兵部队全速前进最多十几天就可以赶到，而骑兵所需要的时间还不到这个数字的一半，如果金城的守备部队连这么点时间都争取不到的话，镇西将军也该换人当了。我见过我的义叔韩遂，虽然那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但是我心里很清楚他不是那种无能的人，当年轰动整个帝国，祸乱程度几乎不亚于黄巾北宫伯玉叛乱的最终平定就有他相当的功劳，他没有理由连几个羯族的小毛贼都收拾不了。

　　于是我问老家伙，你吃屎了么这么点事情也值得露出这种犯愁的表情。

　　他说你能不能别张嘴闭嘴就是吃屎？我犯愁的不是能不能搞定这件事，而是如果我派你去搞定这件事情靠不靠谱。

　　那个时候我一愣。

　　是的。现在论单挑的话，不论地下还是马上，十七岁的我已经是家族中的最强者，上马冲锋完全不是问题，再加上越用越顺手的驰龙，打架的时候我完全可以发挥出一骑当千的既视感；我也曾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绝境，而且还不止一次，所以我对死亡这种东西没有什么畏惧。唯一的问题是我还没有经历过真正战争，我还没有当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统帅——每天带着一帮骑兵巡城应该不算是统帅吧？顶多算是个侍卫队长。

　　可是既然我要去继承这样一个戎马卫生的家族，这种第一次就应该上早晚的问题。我想在老家伙还只是一个继承人的时候，我不相信他就会只是每天带一带巡逻队什么都不干，然后在继承了家主身份的那一天就突然开窍了，然后就从此纵横沙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讲得通了，为什么老家伙会为了这样的一件看似完全不用考虑该如何处理的事情感到犯愁。毕竟援助的对象是他的拜把子兄弟，万一搞砸了的话那可就太伤感情了。可是我了解老家伙，他既然对我这么说了，尽管他的话听起来还是在左右犯难，但这也意味着他实际上已经做出了决定，在他真的对一件事情拿捏不定的时候是不会告诉给任何人的。

　　“哼……随你咯。”我伸手擦了擦汗，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想让我去我就去，不想让我去就拉倒。”

　　“好啊，那就这么定了。”他说。

　　他对我这个废话过多的儿子也是相当了解的，否则不可能会吧我刚才的那句回答理解为“同意”。

　　是的，我已经在家里宅了太久太久，我想，自己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虽然我的心里很清楚，从此以后我的每一次远行都再也不可能比两年之前洛阳的那一次来得更加刻骨铭心，但至少，让我在寻回哪怕一点点那个时候的味道，或者说，找到一件让我可以代替每天单纯地活在回忆里的事情，也算是不错的。

　　因为回忆毕竟只是回忆，再逼真的回忆毕竟也不是真的。

　　那天晚上我在收拾行装的时候恰巧被小璐给看到了。听说要带着部队去几百里外的金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用猜，她肯定是要死皮白赖地跟着一起去的。我不置可否，毕竟这两年来除了偶尔和我拌嘴的老家伙之外，小璐是唯一一个可以给我带来些快乐的人了。如果我在闲逛的时候偶遇我的两个弟弟的话，他们会恭敬地说一声早啊大哥，然后以标准的军姿站在一旁；而如果换作是小璐，她八成会叉着腰女流氓似的嬉皮笑脸地挡在我面前，问我你今天巡城的工作做完了么救出来闲逛不怕一会儿老家伙收拾你么？哦哦对了他打不过你……然后身边就会多出来一个人陪着我在城里走走看看，顺便互相斗个槽什么的……我想如果有一个小璐这样的兄弟姐妹的话，任何人都会暗自庆幸的吧？而也许，小璐给我的这些难得的心灵上的关怀只是处于两年前她的一句承诺，那个时候躺在我怀里奄奄一息的蓁对小璐说你哥哥是个笨蛋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于是她就真的记住了，并且一直践行至今。

　　啊啊……无意之中又提起了那个女孩。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来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一阵心灵的剧痛——我已经习惯了。

　　也罢，不提了。

　　我答应老家伙去金城并不是因为那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只是想换个地方散散心而已，哪怕是去干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事情对我而言也只能算是散心级别的活动，而与羯族战斗的事情我实际上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与那位精于权谋的董大人比起来，那群满脑子想的都是谁的刀砍得更快谁的箭射得更远的少数民族流寇要好对付得太多了；而小璐跟着我去的真正原因也并非是她所说的“找书苑www.zhａoshuyuan.cｏm看紧你以防你勾搭一个漂亮姑娘回去”，而是她实在是受不了家里没有我的感觉——总之都一样，寂寞久了，害怕寂寞。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这次任务对老家伙而言算是对我的一个考验，对我而言则是去寻找与回忆中多少相似一些的味道，对小璐而言……对她而言只是找一个同样嘴碎的人搭伴而已。就这样，清楚明白得很。

　　唯独有一个细节我没有看懂。在临行的时候按照惯例我应该去找老家伙请辞的，而他也应该对我做出一番形式上的鼓励，可是当我骑着和部队一样的黑色战马，穿着全身的重甲还套着个金属的头盔看着他的时候，他挠了挠头，皱了皱眉，挤了挤眼睛，最后憋出来三个字。

　　“穿帅点。”

　　听到这三个字我的内心是崩溃的，而一边的小璐则直接笑场。

　　如果亟待支援的韩叔看到这一幕的话，大概会气得飙鼻血吧？这一次我完全没看懂老家伙在耍什么花招……不过“穿帅点”这个要求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至少可以让我摘掉那个看起来蠢毙了的头盔。我换了匹白马，身上从战甲到披风也都换成了白色的，头快摘掉了，策马奔腾的时候头发就像是飘扬的战旗一般迎风飞舞，这种感觉是我再喜欢不过的。这是我最满意的一身装扮——本来，是想要穿给那个女孩看的。

　　呃……又是一阵心痛。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些痕迹是连时间这味万能良药都无法抹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