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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知青那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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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八平生第1次遇到这事情

? 张永东、孙泉源、尤继红他三个在船上正说着尤继红上学的事情,船长上船来接班,跟他们说梦何大队的一个女知青自杀了。为啥自杀?推荐上学,没上成嘛。船长说的简单:“为这想不开,喝农药了。她父母都来了。谁也没有办法。她父母没有哭,欠着身子,手脚都是颤抖抖的说不出话。十九岁的闺女,为这事儿想不开。她爹妈白养活了他。可惜了。”

张永东和孙泉源都说:“因为这事儿自杀,死得也太没意思了。”

尤继红说:“那是期望值太高。光推荐,没录取,心里形成一个结。这结解不开,觉得活着没意思吧。”

孙泉源说:“为这事儿心里就能形成一个结?心里有个这样的结就解不开了?心眼儿太小。照这样,她想死,谁都拦不住,谁都救不了她。”

张永东跟尤继红开玩笑,说:“继红,你可是遇住了跟她一样的事儿。你可不敢想不开。你可不敢办这事儿。你可不敢为这事儿想不开啊。你要是敢想不开,办这事儿,俺们可是都该哭你了。”说着还呜呜假装哭两声。假装哭着还又说:“为了不让我们哭,你也不能办这事儿呀。”

这一装哭,倒把孙泉源给逗乐了。孙泉源说:“你学这也有点儿忒不像了。你这是惭愧的哭,你这不是心痛的哭。心痛的哭,哪有你这样嘤嘤的,那都是倒抽气儿的,还得顿着气儿,打着嗝儿,低头又仰脸的,张大口,胸脯起伏,浑身抖擞,中间还得断几回气儿,那才是心痛的哭。”

张永东说:“你说那是老太太的哭法。那是假哭。咱们年轻人哭,哪能是那个样,婆婆妈妈的,柔弱的没有一点儿精神了。你说那是招鬼的哭法。咱这是诱神的哭法。咱这样嘤嘤地哭着,乜眼瞧着,待恶神一到,摁住直接咔嚓一刀,让他们永远都办不成那种坑人事儿,让他再也害不成人。”

孙泉源本来要接过话头说些什么,却见尤继红脸上没有表情,便想她必然不高兴,连忙话头一转:“什么咔嚓一刀?真要是给那神来一刀,甄世红又觉得对不起人家了。35xs人家为咱办了事情,咱把人家诱来,不问青红皂白,咔嚓一刀,也太不近人情。——哦,那不是不顾人情。人家是神,那应该是不顾神情。”说着又看尤继红一眼,连忙住了嘴,好半天没吭声。

尤继红发现了孙泉源变化的表情,淡淡笑了笑,没吭声,心说:“你还替我搂呢。你还看我面子说话呢。”显然,她不高兴。她心里还想着:“我上学的事情还没着落,你张永东就敢拿我和那自杀的姑娘比较了。我若不是我妈的事情先期给我敲了警钟,凭我的个性,只怕比那自杀的姑娘还敢弄事情。其实都别笑人家姑娘,也都别说人家姑娘什么。那是事情没轮到自己头上。轮到自己头上,说不定你也会办这种事情吧。那不是扬脸喝一口的事情嘛。喝一口也就过去了。过去也就过去了,要不了几天,大家也就会把她给忘了。长短都是一生。人物大小,也都是只能过一生。小人物过一生,大人物也是过一生。再大名声的人,也是过一生。秦始皇名声大,秦始皇躺在坟墓里他知道个啥?你们别取笑人家姑娘傻,人家姑娘一生是这十九年。你活得岁数再大,又该咋着了?也不过是多浪费点儿粮食,多活这几年,多经历些烦恼,多吃些苦罢了。你没死,那是你罪没受够,等到受够就死了。在人类历史上,人的生命长短又算个啥?——你孙泉源也够意思,知道我和那姑娘有可比性,你看出我不高兴,你不吭声了。你心细,我服你。可惜你是甄世红的男朋友,我得不到你。你说甄世红是福星。我赞同。甄世红家庭条件好,遇事儿都是乐呵呵的,不急不燥,不跟人争,不跟人抢,好像世上的啥好事儿都是为她准备的。就连我看中的人,也让她给抢先弄到她怀里去了。你他妈的像个小婴儿,也乐意躺她怀里。想想这事儿也让人生气。35xs为这我就得承认她是福星。

“张永东是个不会察言观色说话的人。他正直。他没城府。他心里想啥,就会说啥。他说出来的句句都是实话。他说出来的话,不拐弯儿,不磨角,可信度大。他对人好,他能跟人交心。他怕你掉河里,是在你前面拦上一根硬邦邦的棍子。他不像你孙泉源会体贴人。你是在人家即将掉河里的时候,套到人家身上一条柔软的绸带往后扥。同样是救命,你这方法就更暖人心。

“你孙泉源会体贴人。可你也太狡猾。若不是从小跟你在一起长大,你心里那些小九九,我也不知道你会怎样打。你人不错,办事儿有张又有驰,跟你在一起,让人觉得舒服。刚才你跟着起哄,你不知道我心里想些什么?你现在不吭声了。你现在知道我心里想些什么了?哎呀呀,人家心里有了女朋友,哪能把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放在心里嘛。”

尤继红心里这么想着,知道张永东和孙泉源都是为她好,并没有看她笑话,伤害她的意思。只不过张永东心直,把自己担心,不该说的担心话给故意说出来了。他说的是实话。她相信她真要自杀,这俩哥们儿是会痛哭的。真他妈的不公平,我为啥托生成个女人,为啥不托生成男人呢?托生成男人,我们就能啥都不分出去闯荡了。”

尤继红正想着,忽然隐隐听见大队广播里吆喝:“知青张永东,知青孙泉源,知青尤继红,知青李大明,知青汪幸运,你们都到大队来,都赶快到大队来,有重要事情。有重要事情。知青张永东……干着活的,放下手中的活,你们都赶快到大队来,有重要事情,有重要事情。”

张永东听完呵呵一笑说:“船长一来,就有这事儿;要是船长不来,我还真不敢离船去大队呢。这么大忙的天,一下叫上我们这么多知青去大队,到底有啥事儿?泉源,是不是去开什么会?”

孙泉源说:“走吧。别贫嘴。我去队下跟我们队长说一下就去。你们头前先走吧。”

张永东、尤继红让孙泉源前头先走,说,他俩慢慢走着,在沟口集合,就从渠边小路走,一起去大队。

孙泉源跑到沟口,看着队长多麦给他摆手,吆喝:“大队广播叫你呢,你把仓库钥匙留下,你走吧。下午麦子还要入库,我让人给你记住数。”

孙泉源跑过去,把钥匙交给多麦,扭头又往沟口走。这时候他站在沟口树荫下,看着张永东和尤继红并肩,不紧不慢走过来。待到两人看到他在树下等候,也就加快脚步走过来。这是说好的事情,三人北拐,顺着渠边小路走。不大工夫就到了街里。迎面却见全新从供销社的商店走出来,看去急乎乎的像是有啥事儿。

孙泉源说:“你咋从山上下来了?也让你去大队?让咱们去大队有啥事情?”

全新说:“哪是咱大队叫咱们呢。是咱公社叫咱们。”

这话说得大伙都糊涂了。张永东说:“这么大忙的天,公社叫咱们干啥呢?就是要开先进表彰会,也得错过这忙天吧。这大忙天,不干活,来回跑,也不怕别人说啥了。”

全新说:“正晌午,咱大队副支书,带着一辆拖拉机头,就上山接我了。我不知道啥事儿。咱副支书说,是我姑跟我姑父在咱公社,让我赶快去呢。我说,这大忙天,我姑我姑父来公社干啥呢。他说我表姐喝农药,自杀了。人在公社卫生院放着,让我帮忙去处理呢。下山到大队,我跟我姑通了电话。我姑父说,让我带上咱们几个同学,把我表姐尸首送到市里火葬场,他老俩这时候已经站不住了。公社有拖拉机,费用公社全包了。我没想到会有这事情。我问我表姐到底是为啥自杀的。他们说,我表姐被推荐上大学,别人的通知都下来了,只有她的通知没下来,她以为是受家庭社会关系影响,没了希望。为这心里过不去,喝了农药。我表姐脾气就是倔强,啥都得随着她的,一样不遂心,她就跟别人的处理方法不一样。这下可好,那是人家通知还没下来,等到下来,她也去上不成学了。这人这脾气,哎呀,她也太刚了。啥事儿都得随着你?从小也是看着运动长大的,多么厉害的人都低头了,为这事儿,她就受不了,就要以死明志。明啥志呀。这不是胡来吗?上学这事儿,没人取代她,是人家学校录取工作基本已经做完了,只差下通知,她就等不及了。这事儿闹的,真要人命了。”

孙泉源说:“她都觉得这上学那么重要?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不上学就得喝农药?没上学的人多了。她还不如,自开始就不推荐上去呢。”

全新说:“自开始就不被推荐,也就没有这事儿了。”

尤继红问:“你表姐这后事儿,咱公社谁出头来管这事儿?”

全新说:“岂止公社出头?县里都来人了。县委,县革委,县知青办,公社党委,公社革委会,公社知青办都派人到医院去了。县里对这事儿很重视,说要严查,严办,以后坚决不能再出这样的问题。”

张永东说:“这是自己的事情,查人家谁?自己不喝药,别人也不能把要灌她嘴里。自杀,那就是自己的事情。公家不追究责任,这不知道已经好到哪里去了。运动中遇住这样的情况,必然扣个大帽子:自绝于人民。其别不用说,家里人也都为这事儿低头,趴到地下去。”

孙泉源一听,张永东这话太直白。连忙说:“这跟运动中那情况不一样。这是误食,不能跟别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咱们都是亲朋好友去帮忙,别跟别的拉扯在一起。咱们自小到大都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咱们到那儿听着大人们咋说,按着他们的安排去办就行了。”

尤继红望着全新说:“孙泉源说得有理。咱们都听组织安排吧。听组织安排没有问题。”

张永东听着他们这么说,觉得他们这些话,好像哪里有问题。可他又说不出来。心里却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遇见这事情,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