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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知青那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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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六大忙天里讲了些没意思事儿

? 能在这大忙天里吃上白面条和白烙馍,孙泉源真是很高兴。这边吃着饭,那边也占不住他的嘴,他还要跟张永东说些没要紧的闲话。细想想,也真是,整天都在一起,哪有那么多正经话呢。

说东道西侃了大半天,孙泉源话题一转,带着感谢的口气说:“你听二中嫂子说我从大寨上掉下来,你不知道我摔得啥样,为我做点儿饭,端过来让我吃,你嘴里没有说,其实是来看望我的。够意思,老弟感谢了。听到我从寨上掉下来,你当时也很紧张吧。其实不是我从寨上掉下来,是我担的麦梱从寨上掉下来了。要是我从寨上掉下来,那就麻烦了,不说筋断骨头折,只怕浑身也就没有一块儿好皮肉了。光看见那麦梱往下滚时候那猛劲儿,也就知道那跌撞的力量有多大了。那一担两梱朝下一滚,也都滚散撒落到那么陡的山坡上。从上到下,硬生生挂了那么宽,那么长一溜。远远望去,真像古诗句上说的那样:远望瀑布挂前川。古人为啥说的那么形象呢。那诗人一定是见过那景象的。

“本来我还想冒险下去收拾一下。没想到大家都说:那没法收拾。立挂陡沿儿的,人都站不住,咋收拾?只能不要了。

“那钩担麻绳倒是一窜到底,溜到了沟里。这么大的一个人,办了点儿这事儿,白忙活一上午,空手而归,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没有一点儿脸面了。这事儿闹得,我真丢客气。丢人了。”

张永东说:“这是担子脱肩掉下去了,这又不是故意的,这又有什么。这活还是没有天天干,真要是天天干这活,咱们干得肯定也很老练。就像刚下乡那阵儿,我和大明到船上玩,把船移动了百十米远,艄公老远看见吓得要尿裤子,到跟前看见是我俩办的事儿,他恨得直想骂我俩老祖宗。现在他也相信我,也让我看船。这就看出来,只要参与进来就能学会。我一个人把船从寨后溜到你们沟口,在过去,这还不吓死人?现在不会有人这么说了吧。我也知道得让船泊在活水里。这就得为防河里没水做准备。我一早把船挪到沟口,艄公还专门跑来看了看,说我做的对。他还说,水再小,就得把船挪到下边坝子怀里去。”

孙泉源说:“现在正是大忙天。越忙越容易出事儿。下乡这几年,好多事情也都是发生在大忙天。记得下乡第二年那个大忙天,新良供销社被盗,县公安局下来破案,老百姓向办案人员反映,说是知识青年作的案。

“公社公安员接报,先让民兵把受怀疑的“操蛋”知青看管起来再说。几经侦查,真凶找到,居然是监守自盗。夜里值班那营业员,成了小偷,成了罪犯。人被抓住了,在他女朋友家,搜出赃物。这营业员一下就砸了饭碗。傻呀。老百姓都说他是得不偿失,他自己扔掉了原本属于他自己的那个金饭碗。女朋友也跟他分了手。开大会逮捕他那天,你看那会场上,那么多人为他惋惜,那么多人替他汗颜。都说他没出息,都说他没定力,身子没站稳,都说是他自己毁了自己一辈子。也有人说他是欠教育。这是欠教育吗?啥时候听说偷东西有理?其实人活着,不该干的事情,说不能干,就是不能干;干了啥都别说,那就是怨自己。再说别的也没意义。这事儿,咱那几个知青还真是跟着背了亏呢。”

张永东说:“其实,当时老百姓向公安局反映是咱知识青年作的案,虽然不是那回事儿,但确实也有一定道理。如果那事情发生在现在,只怕也就没人怀疑咱们知识青年了。现在想来,那事情发生的也真是时候,那事情也就发生在咱们下乡的第二年。恰好刚下来一半年,咱知青还都不适应这没人管的插队生活。为了吃,偷鸡摸狗的,偷菜的,大有人在,说来说去还都是为了嘴。偷盗商店里的太平洋床单,咱知识青年还真是让他干,他都不会干。为啥老百姓能向办案人员反映是咱知青办的这事儿呢?还是那句话,咱知青当中有人不检点。为了自己解个馋,不顾脸面。做了很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老百姓讨厌知识青年,对咱知青存有偏见。如果这事情发生在今天,老百姓就不会去检举揭发,说是知识青年作的案。可以这样说:现在的知识青年已不是多年前的知识青年。现在的知识青年大多都正干,能为老百姓出力,老百姓也都喜欢知识青年。反过来说,现在的老百姓也不是多年前把知青看成祸害的老百姓。现在的老百姓喜欢知识青年。他们把知识青年当自家孩子看。他们爱还爱不过来,自然不会对知识青年有偏见。别的不说,咱知识青年为百姓白干活的大有人在:拉煤的,筑窑洞的,盖房子的,砌窑顶的……

孙泉源没等张永东把话说完,接过话头说:“当时咱们知青就是太年轻,总觉得自己是国家主人,自己就是肩负着解放全人类的重托,自己所做的啥事情都是应该的,即便办了错事儿,也都觉得是理所当然。心高气傲,嘴不饶人。一句软话都不愿说,自己把自己看得有多了不起,感觉自己了不得。记得那回咱们从东站趁火车回来,人家列车员查票。咱们装了孙子,到车站人家也不拦,让咱们下车走了。铁中装爷那几个,他们倒嘴硬,硬是让人家拉过河去了。到河那边必定被撵下车。想想吧,秋天的夜晚,那是何等的凉快。在那空荡荡的站台上过夜,他们应该尝到那是啥滋味了。

“过后我还想:为啥大家不能互给方便,很好相处呢?我记清楚,也就是咱们刚下乡那会儿,有天临近傍晚下大雨,弟兄们都回城走了,组里只有我一个人。这时候甲辰伯朝我们组里领来一个人,说这人是下古大队的,在市里工作,出差到东县,想着趁这工夫翻山到家里看一看。没想到走到半路,天降大雨,道路泥泞,自行车骑不动,让我收留这人在我们小组住一宿。我管饭,留宿,那人留名留姓,说他在市邮电局工作,让我闲时去他那里做客。当天晚上管他饭,第二天一早,又老早起来给他做了饭,让他吃饱,这才让他骑车走了。说句良心话,如果我那天不收留他,我不知道沟里谁会收留他。如果都不收留他,他扛车走出去二十来里,只怕也够呛吧。我不敢说咱们有多伟大,但我敢说,咱这是把一颗真诚的心献给社会了。过后我也想了,我对这个遇事儿不顺的人,施了爱心。我相信,他若遇住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也会施与爱心。

为这我也想过,咱们咋就没有遇住像咱们这样的好人呢?像那年咱们趁给新良大队拉管子的车,司机明知道也就是趁车,你看那司机那个熊样子,好像咱们衬了他爹行一样,看把他恨的,不让咱们趁车不说,他卸车回来,还真是耍大,跟你动拳头呢。谁知道,这可好,看着他身体魁梧,个子不小,一下倒让你给放倒了。这下他一下丢人了。他还觉得他很不得了,他还想挽回面子,又开车跑到公社闹。公社值班也不过是跟他推太极,打个花唿哨,别说值班的不真心寻咱们,真要是寻着咱们,又能把咱们咋着了?折腾半天,你想吧,在他们车队,那么大的块头,让一个小个子的知青给放倒了,还是自己停车下揍人家,倒让人家给揍了。这岂不是自寻其辱,自寻烦恼?这岂不成笑话了?让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小个子知青给放倒,丢不丢人,只怕不是笑话,也成笑话了。这就是不省事儿的好。”

张永东说:“像咱们这么直来直去,不搞阴谋诡计的才有几个呢?咱们知青中,没意思人也很多。刚下乡时,我不说谁,你是清楚的:两人到你们组里转一圈,居然把你们组里的两个肥皂盒给偷走了。这种人,你说可理吗?没偷你的,你倒恼了,带人直接追到他们组里,说清楚了不交出来就打架。听说你给弟兄们撑腰,我都感动了。我都想了。像你这么讲义气的人很少。汪幸运前几天跟我说,今年招兵时要跟我一起去当兵呢。我没跟他说那么多。我心里想着,你若去当兵,咱俩一起去。真要打起仗,咱们有胆量,咱们都义气,真要打伤还能破命把对方背下来呢。像汪幸运那杀才货,光为自己,我懒得理他,也不想跟他一起去。真要是他去,我还不去呢。他那种人不值得理。”

孙泉源听得张永东这么说,呵呵就笑了。说:“我跟你说过,我是当不了兵的。若是能当兵,咱们刚下乡那年,那个招兵的就把我给带走了。这事儿我跟你们说过,继红还在旁边,过后我都哭了。继红劝我半天,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我才缓过劲儿来。其实我当兵这心早死了。说句良心话,那个江西籍的军官看着我也是觉得遗憾得很呢。我想,我若去他的部队,我就能把命交给他了。这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不管这个那个的,我就认他这个人了。可惜呀。可惜呀,或许是我俩没有这个缘分吧。他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当时我还觉得,这个当官的还能说这话,也够有意思了。他也遗憾。他很喜欢我,只可惜也只能是这一面之交了。”

张永东是很体谅人的,听得孙泉源又唠叨起这事情,知道再说一会儿他就会动情。他想把话题引开,静静听孙泉源说够一段,也就抓机会问:“你这次回去就是只为甄世红送粮食关系手续的?甄世红是怎么说的?”

孙泉源说:“怎么说?憨人有憨福,人家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她跟尤继红可不一样,尤继红那可是为这事儿紧张。你知道甄世红咋说?她居然说:‘该是你的,他就是你的。若不是你的,你去竞争也没用。但有这个可能,那就得认得自己几斤几两,笨鸟先飞还是必要的。’你听这话说的多智慧,让人不可想象。她就有那大量。”

张永东呵呵笑了。说:“她说她晕乎,还是你说她晕乎?她要是晕乎,也不会那么早就把你弄到手了。甄世红是福星。她啥都有了。她心里有数,她心里最有数。她是大智若愚的晕乎。她办事儿先人一步。”

听得张永东这么评价甄世红,孙泉源呵呵笑了。他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