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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知青那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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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七闲谈心念

  117闲谈心念

  汪幸运当下受宠,官运亨通,心中飘飘然,因怕孙泉源衬了自己,一时高兴,便与张永东实话实说:“只要死死摁住孙泉源,盯住他,不让他起来,剩下的同学也就没有一个能在咱俩面前弹腾。只要孙泉源起不来,在咱大队,那就是咱俩的天下,咱大队的知青就得仰脸看咱俩的脸色。咱俩联手摆平他们,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张永东说:“很好。你是不想招工走了?你真要扎根农村革命一辈子?”

  汪幸运哈哈笑:“你说这是乏话:哪个愿意扎根农村革命一辈子?有这想法的,不是迂阔就是傻,要不就是说大话;能说这话的人,让人感觉假得过头了。扎根农村干革命,那只是一种说法,一种鼓动性口号。我不相信咱同学当中能有扎根农村一辈子,不想返城的人。我也不相信咱县、全省,乃至全国的知青当中能有这样的人。没有不想招回城的。我一直都想返城:我不想永远在农村;说白了,我下乡就是为了镀金。我始终想的都是要最先招工走。我有这想法,我才有这一招。如果我不想最先招工走,我也就懒得打压他们。”

  张永东觉得汪幸运这样做缺德。都是知青,应该公平竞争,不能使坏压制人。都不使绊子,那样才公平。遇住缺德人,还有啥说呢。他不想跟汪幸运说那么多,跟汪幸运一分手,便去沟里找孙泉源,把汪幸运那些话,一五一十都跟孙泉源细说了。说完又问孙泉源:“咋办?现在咱俩是去他小组修理他,还是明天对着大家的面咱们臭揍他,办他一个难堪?你说吧,这小子这样对待你,当时我就想甩他几个耳刮子。想想咱们已不是小孩子,我也不能耍小孩子脾气,我还是跟你回来商量以后再动手,免得盲目动手给你找麻烦,免得给你找没趣。”

  孙泉源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一声笑。说:“永东哥,你跟我这么一说,我心里有数了。我没有想到,咱们大队知青当中还有人嫉妒我。我实话跟你说:别说我比你们矮一头,就是我比你们高一头,真要是招工、招兵、招生、招干的来了,即便大队把我推荐上去,最后能走的也未必是我。汪幸运他多虑了。他没看出我的家庭条件根本就不能跟他家比。他真要这样嫉妒我,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去给他解释吧。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从今往后,咱们不再说这事情。只当你没跟我说过这事情,只当汪幸运没有说过这个话,只当压根儿这事情就没发生。从今往后你看我会怎样做吧:我在汪幸运面前装作服服帖帖,不跟他抬杠,让他欺负我。他呛白我,他骂我,我一律不还嘴。我把他举到天上,让他飘飘然,让他觉得他伟大、他不简单,让他觉得他很能,让他觉得他最厉害,让他自满,让他自满得人人都讨厌。招工、招兵、招干、招生的来,让他先走,让他赶快走。他走了也就没人挡我的道,没人给我小鞋穿,没人给我造麻烦。我只能做到这一点。我得让他看到我的无能,我是软蛋。你不能去打他。咱俩更不能联手去打他。咱们去打他,那就中他计了。捧杀他是最好的办法。我现在是整不住他。我现在也没有能耐跟他去过招。倘若一天我能整住他,我一下就把他给整死,绝不客套,绝对不磨叽。你也知道我办事的风格:只要想好,一向手不软,说到一定能做到。今天,不跟他一般见识,放他一码,没有什么大不了。”

  张永东听着孙泉源这么说,心说:“这家伙还真是忒狠了。对待汪幸运值得这么下劲儿吗?”再也没吭声,只在那里想事情。——孙泉源真是说到做到,自此以后,他当着汪幸运的面,说话确实装孙子,很谨慎;听到侮辱性的语言,概不还口,只在心里默念:“这人是小人,别跟他一般见识。跟他斗嘴斗事儿,是要吃亏的。忍了去,忍了去,千万别发脾气,忍了才能对起自己。”

  汪幸运趾高气扬,他也俯首称臣,不跟汪幸运犯犟,只是一味恭维。要不就像老鼠见猫:赶快离开,不跟汪幸运接触,避免发生矛盾。这种屈就的状况一下持续到汪幸运当兵离开农村。

  第二天,尤继红还要打吊针。因为都是知青,关系好,家里人没在这儿,孙泉源,张永东商量要去给她当陪护。还说让海林大妹和君子妹没事儿也过来,看针,换药,陪她说话解解闷——主要是用着时陪她上厕所。年青人都义气。第二天四个人果真不上工,都来了。看护尤继红打吊针,怕她寂寞,陪她说话。

  一瓶药水刚挂上,金安然骑车就到了。说是听说尤继红感冒发烧,病情很重,过来看看。

  这消息传得真快,谁去新良大队跟他说了?金安然笑着说:“你们这边知青兄妹们啥样,我都惦记着呢。谁想到继红这么好的身体。居然烧得站不住。这还不得赶快过来看看?那边给他们安排好,我就抓空过来了。”

  尤继红说了好多感谢话。大家也都说金安然够朋友,够义气。金安然说:“这不是客气,这不是义气,这是从心里惦记,要不咋能跑得这么快呢。”

  看到这么多人陪着,金安然放心了。因为没有啥事情,他从军挎包里掏出一包白沙糖,放下,告辞,走了。张永东、孙泉源送他。

  到南门外,张永东让孙泉源回来陪着尤继红,他再朝前送一送金安然。孙泉源想到他有啥话要跟金安然说,也就转身拐回来。此时,海林大妹和君子妹已陪尤继红去过厕所刚回来。尤继红知道再不劝她俩去上工,再晚也就不好给她俩记工了,恰好孙泉源回来,那俩人也知道一时半刻尤继红这儿也没啥事情,稍微客气几句也就朝工地走了。

  此时医生有外诊,被人叫走了。卫生室里只有尤继红和孙泉源两个人。尤继红说:“泉源,你真狠。你也真傻。你咋能那样跟张永东说话呢?”

  孙泉源说:“我跟张永东说啥了?让你都说我狠呢。至于嘛,我们一起长大的,我办过狠事儿吗?”

  尤继红说:“既然没办过狠事儿,何必要说狠话呢?”

  就这一句话,孙泉源便知张永东把他说的那些狠话跟尤继红说了。他怕尤继红不清楚事情原委,又把张永东跟他说的那些话,不添枝不加叶,又跟尤继红叙述了一遍。并且抱屈说:“就我这个条件,居然能让汪幸运嫉妒我。我说汪幸运就是个睁眼瞎:哪有这样条件的,敢跟他去斗事儿?他是小心眼儿,他把别人看得跟他一样是小出息,看得跟他一样歹毒了。我说那是气话。我哪能跟他一般见识呢。我怕他。我怕他还不行吗?”

  尤继红说:“你这一招真厉害。我做不到。你这样忍他的时候,你心里不难受吗?”

  孙泉源说:“继红,你记住:只要知道事情真相,那就要调整心态,把自己心里的不满掩盖起来,要做到自己心里真不生气才可以。用自己心里真不在乎的心态应付他们,跟他们打太极,抓机会一掌下去,将他们置于死地。若是自己心里做不到不生气,那就硬顶过去:鱼死网破又有什么?人都是只有一条命,谁还能怕谁不成?怕,只能是一种表象。豁上了,自然不知道啥是害怕。我这话都是跟我对脾气的人说的,对外人,我从不敢这么说,也不会这么说,免得人们说我太阴毒了。我觉得我这样做也真是太阴毒。可我有啥办法?我本没意思要跟那家伙斗。那家伙非要来寻事儿不可,我也斗不过那家伙,顺势而为,把他朝那杆子头上迂阔。他顺杆子爬,那不怨我。让他上不好上,下不好下,就在那半杆子的地方呆着,好家伙,人人都知道他上杆子了。在杆子半道上,上不来,下不去,难受呢。那不赖我。那是他自作的。自作自受,怨谁呢。现在还没到那程度,再有半年,你看吧,看有几个人不烦他。到那时他就更狂妄了。没人能入他的眼,你信吗?”

  尤继红笑了。说:“泉源,咱们同学当中,能有你这样能忍的人,又有几个?你吃的苦太多,你受的白眼太多,遇事儿,你能做到忍气吞声,面不带色。我不行,我从小就戴红箍,我是在整别人的环境中长大的。如今稍有不顺,我就从心底发闷,感觉生不如死。我这样说,或许你不信。你想想,我一直都是站在上风头的人,我一直都是整别人的人,到如今,我不如别人,我心里不忿,我心里发闷。有时我也想过,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远大理想?这远大理想又是什么?再看现实,到乡下以后看得更清楚。有本事儿的乡下人,招工进城了。没本事的人,城边啥样还不知道呢。你争我斗的都在耍心眼子,这跟光明磊落相去太远了。现在很多事情我都看不惯。那么多当干部的,他们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他们是在为自己服务。他们就是为自己活着,他们心里没有装着人民,他们看不见人民的疾苦,他们不为人民服务。这是我万没想到的。”

  孙泉源听到尤继红这么说,一点都没感觉到奇怪。他呵呵笑着说:“你是以知青的眼光来看城市、农村,来看社会的。你的心底无私,你的眼光无私,你看到的东西都带有利己,私己的东西。其实现在的社会已经是很高尚了,你没听说旧社会那腐败,厉害着呢。世上的东西都是私人的。现在哪有私人的东西?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没有穷富之分,都是一样的生活。仅仅一个城乡差别,就让你看不进眼里了,有权人家亲戚,能从农村直接办到城里,又能优越到哪儿了?城里工作工资也不过三四十块钱,生产队没搞好,搞好工值也能块把钱,那样乡下又比城里差多少?”

  尤继红说:“你说着等于没说。你说的工值一块多,咱公社有吗?咱县里有吗?你那是幻想。你不要这样出去说,这样出去说,人们是会笑你的,会说你迂阔。”

  孙泉源笑了。笑得很爽朗,说:“其实心里只要这么想,工值一块多,还是能办到的。只不过大家都不能这么整天闲着,做这些没用功。”

  这话把尤继红都说乐了,说:“那不是容易的事情,钱是硬头货。你不要出去这么说,这么说人们该说你还没长大。他们会取笑你,再长几年,学会说话,再说吧。”

  孙泉源脸红了,说:“继红,我这话,你也不相信呀。”

  尤继红说:“那你就下劲儿带领大家把工值提到五毛钱吧。只要你能带领大家把工值提到五毛钱,你看你的威信那又该能有多高吧。”

  孙泉源反问:“依你这么说,不做政治思想工作,觉悟没达到一定水平,生产也能搞上去?工值也能提到五毛多?”

  尤继红被问住了。说:“谁知道呢。没有实践过。”

  孙泉源听她这么说,看着她的脸笑了。心里嘀咕着:“这姑娘天真,她还不相信呢。他真不了解我,我真想带领大家试一试:工值上五毛,社员们该是啥样呢?可是,谁又能给我这个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