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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知青那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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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甄世红有病

  75甄世红有病

  尤继红骑车带着孙泉源叮铃一路车铃响,车轮顺着大街避着车辆、行人一路向前闯。因是女的带男的,又是叮铃一路响,引得众人纷纷扭头望。——这没错,这是看稀罕。啥时候见过骑自行车女的带男的?这是特例。这男的不是个玩意,公然让女人出力,他大男人家还有脸坐在后边享受呢。一般人看见都有这想法。若不是这样,他们扭头看什么?尤继红和孙泉源对投来的目光不以为然,继续向前赶。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快要来到甄世红家大院门口时,路边居然有人叫他们,还吆喝着他们的名字让他们快快停下来。他们扭脸看,喊他们名字,让他们快停下来的,正是甄世红的父亲。甄大夫、甄老师、甄教授、甄院长、甄局长——卫生局长:甄世红父亲的头衔名称多了去。该咋称呼他?孙泉源家跟甄世红家是世交。甄世红的父亲这人人品好,孙泉源的父亲变成无业游民,他也没有把这无业游民小瞧了,一般不来往,来往时,孙泉源的父亲写张条,到他这里事情能办就办了。为这,孙泉源称他为伯伯,甄世红称孙泉源父亲为叔叔。有这称呼在先,尤继红自然也随着孙泉源称呼,也就叫甄伯伯。

  甄世红的父亲跟尤继红毕竟见面少。推车到跟前,老人家不敢认,只听“伯伯,伯伯”叫,竟不知道这姑娘为何人。当自我介绍是尤继红的时候,这甄伯伯居然吓一大跳,说:“这才几天没见,尤继红竟越发长得漂亮了。有了大姑娘模样,我都认不出来了。像你妈,像你妈。你妈我见过,你长得像你妈。”

  听着甄世红的爸爸这么说,孙泉源心里嘀咕着:“要是像她爸,岂不麻烦了。她爸是猪不啃南瓜,除了粗笨,还是粗笨,拿不出手,看着都恶心。”继而又想:“我家认识继红妈,我们是街坊……对、对、对,我爸开诊所,甄伯伯办医院,认识尤继红的母亲也很正常。”孙泉源因听母亲说尤继红父亲单位又去家门口贴了大字报,曝出尤继红的母亲曾是旧县长的小老婆,尤继红到了家,这事儿应该知道吧。可她看去很镇定,想必还没人跟她说这事情吧。但愿她永不知道才最好。”孙泉源在心里祈祷着,跟在他们身边往家里走。

  尤继红问:“甄伯伯看,你是刚回来,还是下班不再去了?”

  甄伯伯说:“一台手术做到这时候。医院也管饭。我想着世红在家做着我的饭,我何必跟医护人员凑这热闹呢,我这就回来吃碗饭,吃了饭再去上班:都讲觉悟嘛,我们党员干部要做表率。”

  孙泉源只听没接腔,心里嘀咕着:“这人就是又一个尤继红:说在前,也做在前,不怕吃亏,闷头干。谁说你们好了?你们也太把自己觉悟名誉当回事儿了。谁能记得你们的好?甄伯伯呀,甄伯伯,运动中斗你,你忘了,还唱高调呢。你宝刀不老,我真服你了。”

  说着已进了家。门关着,三个人都叫:“世红,世红。”没人答应。进屋看见人了,喊叫着还是没有答应。孙泉源看得分明:甄世红坐在屋中桌子前,一声不吭在学习。叫得这么大声音都听不见,足见病得不轻。

  世红爸爸真是好脾气,看着闺女迷到学习里,没有埋怨她,倒是轻轻拍了拍她,说:“你看谁来了?你们说话,我给你们做饭去。”

  孙泉源和尤继红连忙说:“伯伯,我们吃过了。我们不敢打搅了。”

  直到这时候甄世红才迷过来,冲着她爸的后影说:“他俩吃过了,只做咱俩的就行了。这不是外人,都不用客气的。”这话听着还正常。可是刚才叫了那么几声,她怎么就像没听见一样?这真让人费思量。”

  世红爸爸抽开火,也不知道是无意识,还是有意识这样说着故意让他俩听。他说:“看书看到入迷地步,该歇一歇,就得歇一歇,换一换脑子,事半工倍么。一直学,不歇息,长此这样下去,对身体也不好。啥事儿都是适可而止,不要钻牛角尖了。钻牛角尖不好。别把自己糟践下病,那就麻烦了。”

  甄世红说:“这我知道,我不是学习心切,学习入迷嘛。脑子进到书里,就把书外的事情全忘了,只想着书里的东西。你不回来,我还想着时间还早着呢。哪成想,这才学了多大时候,居然该吃中午饭了。这时间过得太快,一低头的工夫,就过了中午。老师们给我出的题,我都会做了。只有你给我出的题,我还没做出来。刚才我入迷,就是在做你给我出的题。”

  她父亲说:“就这你已经超出常人的记忆了。没想到你能学得这么快,我都服了你。我说你还是学慢点,少学点,这对你好,这对你身体好。要持久学习,还是慢慢学得好。”

  甄世红说:“好了。我听你话。看好他们也来了。今天我跟他们玩一下午。我也给自己放松放松。这根玄绷得太久,我也受不住。”

  因为关系好,又是一块下乡的,甄世红虽然待在城里没回乡,毕竟还是乡里人,有着共同的语言,有着共同的愿望。甄世红问过乡里的情况,还没说上几句话,父亲把饭端来了。简单吃过。甄伯伯朝医院走了。临走交待他们说,可以到郊外转转,散散心。

  其实甄伯伯不这样说,他们也有这打算。这是早春的午后,阳光尚可,景色不错,满地灰黄,麦田里的麦苗还是绿油油的。河水清清,蜿蜒流淌着。其实这跟农村景象差不多,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过去那种心爽气清的感觉。

  孙泉源问甄世红:“你整天待在家里,不着急吗?”

  甄世红挽着尤继红的胳膊,随着尤继红走,好像没听见,嘴里囔囔着,像是背外语,又像是胡说,因为声音小,又是自言自语的,这让孙泉源和尤继红都吃惊了。看着甄世红低着头,孙泉源把手伸到她脸前头,甄世红把他手拨开,说了一句外国话,接着又说了一句外国话。孙泉源和尤继红都不知道她说啥,俩人一起弯腰低头朝上去瞧她。甄世红看他俩这么样,嘿嘿笑起来,然后绷脸说:“你们这样看我是以为我有病了?我像精神病人吗?有点像,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像:自言自语的,不理别人,也听不见别人说话,就奔这些外在条件都足以说明我有精神病。但是,我真没有。我有比常人还清晰的头脑。我有比常人聪明的头脑。我正在做常人不愿做的事情:学习文化课。我还兼学临床医学。我已经入迷进去了。我不学就会着急,我不学就会觉得脑子空虚。我不学政治。我只知道爱党,爱国,爱人民,为人民服务,这就是最大的政治。学理科的政治上知道这些就够了。”

  在平时,甄世红话是没有这么多的。大概是孙泉源和尤继红同时弯腰低头扭脸朝她脸上看,她不高兴,故意表白自己没毛病?越是表白没毛病,越是毛病多,这是肯定的。孙泉源和尤继红这时候是得忍着不吭声,听她说。这时的甄世红成了主角。她说:“你们别以为我有病。我没病。孙泉源,你别用这种眼光来看我。我实话告诉你说:我这下功夫学习,还是受到你爸启发的。有天我爸在街上碰见你爸,你爸把他的想法跟我爸说了。我爸回来跟我说:‘判断出现错误的人,不可能每次都判断错。你爸这一生,判断错的几率太高了。他跟我爸说:只有抓紧让孩子们学习,就没错。政策也是会变的。他不相信真正有文化的人,国家能不用。现在有文化的人太少,让孩子抓紧时间学习,这是万人迷糊我清醒的时期,孩子只要用心学习,应该能跟上好时候。’为这我就下了功夫,下了力。你们以为我有病?有病还下苦功学习?你们说你们在乡里吃苦。你们不知道我在家里学习,那个苦,你们没有体会,你们是不知道是啥滋味。真吃苦,真受累,这些你们没体会。”

  孙泉源听她这么说,哈哈笑起来。说:“你要是听我爸说,那你就等着受罪吧。他的话啥时候灵验过?咱们下乡时他就劝我带着书,我带了,最后也都当擦屁股纸了。按照我爸说的,我要是学,也该把那几本书学完了。你说,有啥用?让你说。世红,没用处。我爸要是能把事情看透了,他也就不会成为无业游民了。我知道他识字不少,也懂医,有啥用呢,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该受罪不还是要受罪嘛。命不好,这就没办法。就是我妈说了:我爸的眼光还不如继红爸。继红爸当时掂上担架支援前线抬担架去了,解放后就是先进青年,这样的先进青年,不让当干部,还能让你窝到家里避子弹的杀才货去当干部?没那个好事儿,有文化也不行,知道不?知道因为啥吧,政治态度,政治态度嘛。”

  哪知甄世红却说:“国家要富强,政策有变呢?没有科技能行么?你别说,我爸信你爸说的,我也信你爸说的,我这才下劲儿学习了。学进去还很有意思,题解不了,还睡不着,记不住的外语,在日常生活中就用上了。在过去我没有这意识,现在我不学习就难受,好像把时间白白浪费了。我全你俩也学习,你俩比我聪明,你俩一定会比我学得好。到时候咱们都去上大学,咱们还都到外国留学去。”

  他们在郊外悠悠走着,潇洒地说着:没谁指责你说错了,你人赞扬你说得好,他们说的都是心里话。他们各抒己见,最后孙泉源和尤继红看法一致:甄世红有病;有病甄世红。

  甄世红呵呵笑笑,说:咱们出来了一下午,长河落日圆的景象已经展现在咱们面前。以后走的路很长。太阳落下,再出来就是明天。明天过得好不好,有文化跟没文化那是两重天,不信咱们走着看。

  孙泉源问:“这话是谁说的。”

  甄世红斩钉截铁断言说:“你爸说的,不服么?”

  孙泉源真没啥说了,只好笑着对尤继红说:“她能信我爸那话。我只好说:谁信谁有病。甄世红病得还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