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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乘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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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盛夏初至

一整个下午,方以北在送餐时,精神都有些恍惚。

小广场上的帆布鞋乐队,付尘唱的歌,和他唱歌时那个闪闪发光的画面,一直盘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心底翻涌而上的,是一种渴望吧。对自己的渴望。

傍晚八点半,他像往常一样,在餐馆吃完桌上老板娘煮的菜,把电动车钥匙放进柜台抽屉里,道别之后拉开玻璃门,带着一声香味走回学校。

走上通往男生宿舍的那层台阶,摸出手机,给成小南发过去一句“我回寝室了”,不知不觉间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叮咚一声,对面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幅手绘漫画。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背而立,中间隔着一段不长也不短的距离,女孩扭头望向男孩的背影,看不清什么眼神。成小南特意没有画出她的眼神。

“你画的啊,画得真好。”

成小南抿嘴偷笑一下,刚按出一个“对呀”,方以北又发来了一句话。

“可是,为什么他们隔得这么远?”

成小南咬着笔头想了想,给出的答案是:“女孩已经回头了,她正在试着靠近他呀,你看到了吗?”

是答案,也是一个问题。

“嗯,我看到了。那又为什么女孩没有眼睛呢?”

“我想是因为,她不知道该用哪种眼神吧。怕他看见,又怕他看不见……”

十道台阶,旋转五次。推开六零四寝室的门,付尘的琴声首先传入耳膜,还是那么动听;门后的杜笛又在拿着螺丝刀研究电路,他那个杯子拿来煮奶茶很好用;丁半木不知去向,应该是去贯彻行为艺术了;坠入爱河的齐立生,每天都要很晚才回来;而常卫东还在球场训练,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堆积在桶里,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这就是他眼下的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每个人都在马不停蹄地奔向更好的自己呀。

简单洗漱之后,方以北按亮台灯,从抽屉底拿出那个有些发黄了的笔记本,翻开扉页,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再抬起头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眼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睁了太长时间,隐隐有些发酸。

常卫东几人陆续都回了寝室,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方以北扫视一圈,回头揉了揉眼睛,翻开新的下一页。

抽开笔盖,把那只笔紧紧握在手心。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感受到文字的来源。

他以为,只要构思好了一切,想象了无数次的这件事,就应该来的足够轻松。

但等他提起笔,却发现不知该从何处落墨。就好像,有好多好多想要说的,一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关于六角坪,家,外公外婆,叶麦,和那条没有名字的河;关于高三五班,塑胶跑道,打瞌睡的下午,数学题,和那些来不及熟悉的老同学;关于每一个昨天,梦,六零四寝室,遥远的前路,和这个即将到来的夏天……

他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语气和用词,才可以引起这一段人生。

谈得上是一个故事吗?方以北不得而知。

也许在别人眼里,他正在经历的每一天,都不值得被看见。

但于他而言。这就是全部了。

第一个字,方以北迟迟不知该如何下笔。纠结再三,他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打开音乐播放器,塞上耳机,找到听了无数遍的那个乐队,收藏歌单里的排在第一位的那首歌。

随着歌词一行行滚动,想要写出来的所有事情,也一件件循环在眼前。

最喜欢的那一句歌词,穿进耳中,通往脑海。方以北如梦初醒,提起笔,落字。

开头,是自己和自己所有故事的起源点,六角坪。像是呼应,某像是种开端。

这一写,停下来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摘下耳机,漆黑空旷的夜晚,无比寂静。

再仔细一听,耳边响起了常卫东的一串呼噜声,没听错的话,好像付尘嘴里哼哼唧唧着,杜笛也在嘟囔些什么。

那些枕头里,盛开的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梦吧。

从这天开始,方以北每天下班之后,睡觉之前,都会花上一两个小时,一字一句地把所有来得及和来不及说的话,写在那本笔记本上。

就在这种单调,而又充实的日子里,一直说着要来的夏天,终于是来了。

天色湛蓝,香樟和梧桐树叶重新变得墨绿,电风扇搅动着燥热的空气,白昼和蝉鸣声都越来越长,花开草盛,柏油路面晒化的焦味已经不那么刺鼻了,世界在太阳光下,无比鲜明。

难得的假期,阳光明媚,方以北在寝室写了一整个上午,手腕发酸,头脑昏沉。

喝下桌边剩余的半瓶可乐,还是觉得口干舌燥,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拧开阳台上的水龙头,放几捧冰水洗了把脸,觉得清醒了不少。

回到桌前,方以北刚拿起笔,准备接着写时,成小南打来了电话。

“方以北,今天放假,你都在干嘛呀?”

“我没干嘛呢,挺无聊的。”

“那要不然,咱们出去走走吧?”

“天很热哎。”

“对啊,天气这么好……”

听见话筒那头成小南的声音充满期待,方以北笑了笑,好像已经可以想象到,这时她会露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了。

答应之后,他收起笔记本,换上一件干净的白色短袖,随便理一下头发就出了门。

方以北刚走到校门口左边的那棵桉树下,抬起手背抹一抹额头渗出的点点汗渍,随意一瞥,就看见成小南远远向自己走来,越来越近。

白色连衣裙,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纤细的手臂,肤色皙白,肩上挂着一个淡蓝色布袋;绑得松松的丸子头,随着走路的幅度上下跳动,眼眸明净,还是那种让阳光也变得温柔起来的笑,浅浅的梨涡。

方以北心里掠过一丝悸动,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来啦,没有等很久吧?”

“没有没有……现在太阳这么大,紫外线很强的,你不怕晒黑吗?”方以北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失措,发现自己似乎没办法移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他连忙强行转过头去,找了个话题。

“不会呀,我有防晒霜呢。”成小南歪过头去,俏皮地拍了拍鼓起半口气的右脸,随后偷瞟一眼身旁的方以北,想了想接着开口问道:“方以北,你以前放过风筝没有?”

“没有哎。”

“那咱们一起去放风筝吧,可好玩了!”

“你以前玩过么?”

“没有呀。”

“那你怎么知道好玩?”

“就是,想一想就觉得很好玩啊……走吧,咱们买风筝去……”说完之后,成小南往前跑了两步,看见前边街道转角那家商店门口正好摆了几只风筝,开心地回头向方以北招手。

刚才的那句话,她还有剩下的一半没有说出口。

“而且还是和你去放风筝……”

穿过一个临江公园,后边的矮山前是一片草坪,上面有人散步闲聊,有人在野餐,也有人牵着一根细线在追风筝。

看上去也没那么难,很简单。方以北和成小南互相对望一眼,举起手里的两只风筝,信心满满。

“方以北,咱们开始放风筝吧!”

方以北点了点头,把那根细线攥在手里,放得足够长了,下一步。

“下一步,我应该干嘛?”

“就,就飞呀,像那个一样。”成小南也愣住了神,皱起眉头思索片刻,眨巴着眼睛,抬手指向飞在天空中的那几只风筝,煞有介事地说道。

方以北恍然大悟般长哦一声,又盯着风筝看了看,还是无从下手。

“是让它自己飞,还是……”

“哎呀,就随便飞好了……”

疑惑地看着成小南在空中挥了挥手,比划出一个弧度,方以北立马联想到了什么,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两手抓住风筝,扔出去之前,觉得缺少了某个关键性步骤。于是,他翻过风筝,把尖的那头对向嘴巴,长哈一口气后,用力抛往空中。

小时候的纸飞机,就是这么飞起来的。

风很大,风筝离手之后,真的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几秒钟。

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几秒钟一过,风筝极速下坠,拐了个大弯,直直冲向几米之外的那颗桦树。

毫不意外地,卡在了一根树枝间,燕尾跟着树叶颤动。

成小南呀地一声,捂着嘴看向一脸尴尬的方以北。

“卡住了……”

“没事儿,我拉着线呢,弄下来就好了。”方以北故作镇定,走到树下绷直那根白线,用力一扯。

嘶地一声,轻轻响在风里。

两人站在树下,仰起头,眼睁睁看着那只风筝被撕破成两半,身首异处。

看着方以北手里那只上半身露出了骨头的风筝,成小南不知怎么就被戳中了笑点,一边大笑不止,一边埋怨无良商家卖给了自己一个劣质风筝。

“成小南,你笑什么,看这风筝多可怜。”

“哈哈哈哈,没事儿呀,我这还有一只呢……”

这一次,两人盯着另外那些放风筝的人,观察学习了好一会儿,这才掌握到让它起飞的技巧。

把风筝平放在草坪上,方以北牵起细线,迈开脚步助跑,一阵大风吹过,风筝真的飞起来了。

越飞越高。成小南开心得挥手大叫,咧开嘴角笑着。

视线里奔跑向前的那个少年,不时回头望天,开朗地大笑。白色短袖,头发被风扬起,飘向脑后,高举的手连着那只风筝,伸往蓝色天空。

放了几圈,风筝已经能平稳地飞在空中了,方以北跑回成小南身边,把白线递到她手里:“成小南,给你试一下,现在不用跑那么快了……”

成小南接过风筝线,笑声一直回荡在方以北耳边。

她小跑向前,方以北也抬脚跟在身后。

放着放着,成小南想和方以北说些什么,猛地停住脚步,转身回头,一下子撞到他怀里。

咚地一下,是心脏撞击胸口的声音。方以北连忙垂首,正好迎上成小南抬起的头。

两片嘴唇,印在她的额头间。

轻轻地,没有一点声音。

愣了几秒,两人一左一右慌乱扭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但内心深处,某些东西从此滋生,蔓延繁盛。

收起风筝后,两人沿着来路,慢步走回公园。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方以北望着眼前碧绿的江水,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向成小南说起了叶麦。

现在他已经可以用平淡的语气,回忆般说出那些事了。

“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要向前看的,不是吗?”

方以北应了一声,转头瞥了瞥成小南绽放的侧脸,眼神温热。

初夏的风,吹拂过每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庞,把欢喜散播给整个世界。

方以北送餐跑遍了半个云州城,心里住进了一个名字,抽屉中的书也越写越厚,换了一个笔记本,说不出口的话都刻在了纸页间,一翻开就一目了然。

常卫东每天打球,风雨无阻,一步步打过初赛,闯进复赛,目的不是为了拿冠军,也许只是关于最初喜欢上篮球的那股冲劲。

付尘弹吉他弹到手抽筋,几个拇指破皮起茧,写出的歌一首比一首好听,于贝贝加入帆布鞋乐队后,五个人一起在出租屋排练,去街上表演,参加各种歌唱比赛。

杜笛的冬夏杯在创业大赛初赛中惊喜亮相,得到评委们的一致好评,那个冠军奖杯似乎指日可待,姚文文看他的眼神,也愈加温柔。

齐立生和田秋更加如胶似漆,两人双宿双飞,一起学习互相监督,拥有一份美好得不像话的爱情,连做梦时嘴角都是带着笑的。

丁半木多了一件坚持的事,除了被他称为上班的行为艺术,每天列出的那个计划中,永远都会写着宁寻舟的名字,尽管,她还是喜欢跟在常卫东后面……

在这样一如往常的夏天里,一切真的朝着最好的方向奔去,永不停歇。

青春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