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之后

　　巴达维亚去年收集到大量关于琉球人的信息，不管是长崎，大城这种独立港口，还是望加锡、巨港、马六甲这些荷兰人自己的殖民点，到处都能看到琉球人交易的影子。而且琉球人相当有组织，他们在好几个大港建了商馆，协调购货数量和价格。这是个新兴的贸易对手，荷兰人趴在爪哇岛上，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小家伙在那儿四处蹦跶。

　　十一月份，当年第二艘去往长崎的贸易船回到巴达维亚，这位船长给巴达维亚的总督和公司评议会递交了一份详细报告，他强烈建议公司在台北开设商馆，他认为这个商馆取得的商业利益未必小于长崎商馆。

　　十七世纪晚期，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整个东印度群岛区域拥有三十几条战舰和一百多条其他大小船只。其中三十条洲际商船是专门跑欧洲航线的，还有些是像台湾刚开发的那种专业的信报船，巡逻船等等。专门跑近途和中途贸易的商船大约有四五十条，它们日复一日的往返在荷兰人在东印度群岛间编织的复杂商线上。去年那个船长十分倒霉，他连续两年都抽到去长崎的苦差，这是中程商线里最让水手们讨厌的活。

　　远么倒也说不上太远，一万里的航线跟巴达维亚跑一趟印度西海岸差不多，问题是超级不自由。倭人对外国人尤其红毛夷人特别的警惕，整个长崎只有荷兰人一家夷人，日本人在长崎的港湾里生生造了一个人工岛，这个小岛最宽的地方只有两百五十码（230米），窄的地方只有八十码，总面积不到两个足球场大。所有荷兰人再加上他们雇佣的百十个佣人，全部挤在这个小笼子里，这地方就是鼎鼎有名的‘出岛商馆’。

　　平日里荷兰人不能离岛，本地佣人同样不能随便离开，这岛和陆地只有一座桥连通，桥上有驻军日夜守着。每年春秋两季，荷兰人的船如果到了长崎，先是要把船上所有大炮都搬上码头，装进长崎奉行所的仓库，然后整船的水手一起，全员都要被关进这笼子里，直到所有货卖完了，大伙再把炮搬回船上，才可以离开这小监狱。有的荷兰船长去过好几趟倭国，其实连长崎什么样都说不上来。

　　这位倒霉的范布伊滕船长连着两年去长崎，都在同一航线上，当然他也就连着两年到访台北。他在报告里写道：1685年5月，代尔夫特号第一次访问台北港，那时候除了有一段六百码长的码头，这里说不上是城市，只有不到五千的建筑工人在到处忙碌着。台北没有特产，琉球人从别处调集了一些货物，我们等了五天才买到一万两千盾的生丝、乌龙和樟脑。但是今年10月我离开台北的时候，不到一年半的时间，琉球人在港口建造了巨大的交易区，在台北可以采购到上好的南京生丝，瓷器，漆器，药材甚至海量的茶叶、它们这里还有很不错的大黄，比广州商人送到巴达维亚的还好。

　　这位船长描述到，‘港口里聚集着三十几条戎克船（注一），他们从不同的港口汇集到这个商港里，这里的采购价格远比澳门便宜，从巴伐利亚带来的商货销售量比在长崎小一些，但是本地商货，不管采购量还是成本，淡水港远远好过长崎。’这份报告里其实有一点范船长还没有提到，他的水手已经在私下要挟他，如果下次再走这个倒霉的长崎航线，船长必须要在离开长崎的时候，让他们在台北休息一周，好好的开心一下。

　　范船长还提到了这个城市有近两千的驻军，他们全部配置西式遂发火枪，驻军还有带着西式炮架的6磅、12磅野战炮连队，一些英国人在帮着琉球人训练他们的炮兵。琉球人还有一只很小的骑兵部队，范船长在台北亲眼目睹骑兵哨演习，他在报告里描述到：‘英国人帮琉球建立了一只很可笑的骑兵部队，这只部队骑着骡子一样的蒙古马，他们既训练马刀冲锋，也训练下马火枪齐射，行军的时候还带着小型火炮，大概琉球人想建设一只万能的骑兵’。

　　该死的英国佬，他们卖土人那么多大炮干什么，还给他们装备燧发枪！这消息引起荷兰人强烈不满，要知道荷兰人自己训练的土人部队还是装备的火绳枪，甚至一些德意志连队也是装备火绳枪。实际上他们错怪人家了，英国人一支火枪也没卖到台湾，甚至英国商馆今年还要从台北买五百只火枪，以劳伦斯少校为首的军事顾问团，普遍认为琉球人的火枪超过不列颠陆军装备的枪，这种火枪工艺简单而精湛，威力和射程达到甚至超过英国火枪水准，按琉球战兵的撴枪射击法，射速超过印度殖民地那些土著连队一倍。当然这个方法英国人没打算学习，这么粗暴的使用，会让枪的使用寿命降低近一半，给那些印度猴子这么用火枪，实在是太费钱了。

　　英国人这么热心帮助一个土著国家，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大问题。于是巴达维亚马上开始咨询自己的职员，曾经去过台北的怒依思先生。这位商务代表去年已经升级调到万丹商馆，于是一封调令立刻被送去万丹。怒依思赶回来的时候，评议会又收到最新消息，一条开普过来的洲际商船带来的。英国人带着一百多人的琉球外交使团正在赶往伦敦，他们船上满满的都是生丝、茶叶和海量的瓷器。

　　英国人有多阴险、多狡诈荷兰人最了解不过，他们绝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情，这里面一定蕴藏着巨大的利益。而且琉球人能组织这么大规模的代表团出访欧洲，那他们的实力也绝不是前面怒依思在台北看到的那么可怜。

　　荷兰人像前几年的马德拉斯议事会一样，他们打开档案室，把一百多年来，所有的远东贸易档案全部挑出来，逐个检查。荷兰人的贸易规模比英国人大好多倍，他们动员了二十个人查了一个月没得出结论。荷兰人去首里港做生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607年，早期双方的交易量还可以，最近三四十年因为中国大陆禁海，荷兰人已经很久没去过琉球这个小国贸易了，这些资料没办法给出对琉球情况的评估。

　　有可能有利益的事情都要搞一下，于是倒霉的范布伊滕船长被要求明年再去一趟，他创造了记录——连续三年去长崎。不过这次他不是主角，资深商务代表怒依思和巴达维亚评议会一位议员温妮格（Vennegoor）先生通行，温先生是主角，他带着总督和评议会的全权授权。一月的时候代尔夫特号出发了，他们第一站是澳门，荷兰人想在那里打听下琉球底细，找书苑 www.zhaoshｕyｕan.com毕竟远东航线这些年他们也没怎么跑。广州和福建开港后，有大量戎克船把茶叶和瓷器这些货物送到巴达维亚，荷兰人也没有刻意的再去开拓到广州的航线，现在也就是去长崎或者东京的商船，偶尔绕过来买卖些商货。东印度群岛实在是太广大了，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来说，两万荷兰人（包括德意志佣兵）员工再加上土人雇员，统治这么大的区域，还要维持从开普到印度再到巴达维亚航线的霸主地位实在是够累了。

　　葡萄牙人对琉球的观感很不好，话里话外的说了不少闲话。对这几位干惯海贸的荷兰人来说，有些话是要反着听的。比如葡萄牙说琉球人在会安不守秩序，卖了广南国不少火器，严重威胁荷兰人的盟友安南（荷兰是安南国最大的武器批发商），荷兰人就判断：葡萄牙人正在逐步丧失对广南的垄断权。另外，琉球人截断了中国内陆扬子江区域流入广州口岸的高质量生丝。葡萄牙商人酸溜溜的说，他们买的那些广州丝都没办法往欧洲卖了。

　　到这个年代，远东包括东南亚到处都有生丝生产，只不过海商们公认中国大陆长江流域生产质量最好，大家管这种丝叫‘南京丝’。质量比较好的是倭国产的丝，不过倭国自己都不够，他们严禁出口。从长江流域开始，越往南质量越烂，广州丝指的是广东、湖南这些省生产的，比安南、广南和暹罗产的好一些，不过同样卖不上大价钱。葡萄牙人也搞不清楚那些琉球人是怎么做到的，他们觉得也许是琉球国和鞑靼人说同样语言，他们交流上应该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