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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心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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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旧恨新仇

  我见她满脸哀怨,怜悯之情顿起,可转念一想她是因宋仁杰被赐婚才被赶出来的,于是不紧不慢地说:“你我,你父亲都是大汗的子民,现在我是大汗亲封的千夫长,你算什么?最多是随军女眷,天底下有以下克上的道理么?”

  见我如此态度她再也装不下去了,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那好我不住你这,我要回到额吉身边,可我没有马也不认识路,你能派人把我送回去么?”

  我略想了下正色道:“此事恕难从命,其一,黑水城距家乡何止数千里,一路逃亡的金国奴隶不计其数,兼有他部流寇,你的安全实难保证;其二,每个出征的塔塔儿人都已登记在册,严禁私自离队,否则格杀勿论,此事你宋仁杰大哥应该对你说过。”

  她一听宋仁杰三字立刻满面绯红,嘴唇抽动几下却没发出声音。我不依不饶,冷笑道:“也许他只是暂时把你赶出,过几天没准能把你接回去,你若有心就再等等。”她狠狠瞪我一眼,又低声哭了起来,削肩不住耸动着。

  眼泪是女人最强大的武器,见她哭得伤心,我戏弄之心顿消,有心安慰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心想她正值豆蔻之华,见宋仁杰风雅俊秀,芳心自许也无可厚非,我在其中反是多余,便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乌里真正依在榻上为我擦拭金刀,见我出来笑问:“怎么不多陪一会,她可是公主。”此时我们的关系已有微妙变化,只是彼此没有明言,所以我也不避讳,直接坐在她身边道:“别开玩笑,我一个大男人和她待在一起做什么。”她身子向后一仰嗔道:“那你一个大男人和我坐在一处又如何说?”听她出言相讥,我脸上挂不住了,起身欲走,却被她一把拉住。

  我心想公主辱我倒罢了,你一个金国奴隶居然也敢这样,倒是平日对你太好了,于是改颜道:“你说得对,我们是不该在一起,不过现在没多余房间安排给你。你从前服侍过王妃,想来一身伺候人的能耐,也别浪费,进去伺候公主吧,免我污了你的名节。”

  说完我立刻后悔了,这番话说得实在太重。乌里真一脸诧异,万没想到平日和颜悦色的我居然会发这么大火,愣了半晌方含泪收拾自己被褥,拖着残腿一瘸一拐地进了里屋。

  我心烦意乱,抓起桌上昨晚吃剩的羊腿胡乱啃了几口,想出去散心,又不忍见那地狱般的景象,只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本以为同为女人乌里真和宝盖会融洽相处,谁知当晚就出事了。我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被一声呵斥吵醒,睁眼一看,一个黑影从里屋爬了出来,看身形像是乌里真。忙起身点蜡,果见乌里真衣衫不整地趴在地上,身体不住颤抖,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身下一滩红色正慢慢散开。我大惊失色,下床将她小心搀到床上,她一脸惨白,额头上全是汗水,问她怎么弄的,她说公主夜里来红要喝热水,她不敢怠慢起来生火烧了水,公主嫌水太烫踢她一脚,骂她是条卖身的母狗,她听此言把我也带上了,气不过顶了一句,宝盖大怒,一剑斩在她腿上。她不敢还手,只能爬出来找我。

  这事应是她的隐痛。在漫长的征途中,金人女奴都成了蒙军的泄欲对象,无论年龄容貌,几乎没人能够幸免。她生得又美,从前经历可知,不过我从没问过她,她也不可能主动和我说。

  我自幼读汉人书籍深晓礼义廉耻,加之天性纯良,从不敢对她有一丝轻薄之言,更别说动手动脚了。宝盖不管自己和宋仁杰的丑事,反不问缘由地污蔑我俩,的确可恶可恨。

  听罢我强忍怒气看她伤处,这一剑不偏不倚地劈在她旧伤之上,本已愈合的皮肉又被砍开,触目惊心地向外翻着,一根粗大的血管支出来,仍在向外喷血。我忙喊人寻医人为她包扎,医人就在附近居住,很快就提药箱赶来,见满地是血也吓了一跳,急奔过来蹲在地上为她诊治。

  他是个汉人,手段和蒙医颇有不同,先以一种黑色药面敷伤,又用细纱系住那根暴露的血管,用力塞回皮下。最后将药棉引燃,用烟熏炙着伤处,一番折腾后,鲜血果然止住了。医人又为她包扎好,留下两副药才走。我问她感觉如何,她失血过多已说不出话来,只直勾勾地看着我,瘦弱的小手握着我一根手指,慢慢合上了眼睛。我见她呼吸平稳,才稍觉安心。

  这期间宝盖公主并未现身,也许在她眼里我和乌里真什么都不是,根本不值她出来看一眼。我越想越气,恨不得将她一刀砍做两断,待乌里真睡实后,从墙上取下古剑走入里间。

  宝盖正依坐在床榻上低眉品茶,烛光下竟现倾城之姿。李太白诗曰云想衣裳花想容,想来也不过如此吧。但美丽绝非她伤害乌里真的理由,我提剑走到她面前怒道:“你为什么要砍她?她那条腿本来有望痊愈,你这一剑下去,恐怕一生都好不了了!”

  宝盖见我这副模样,噗嗤一笑,用慵懒的声音回道:“怎么你心疼她?伤了腿怎么了,以后快活不了了?”

  我见她这幅德行心中怒极,强压怒火道:“什么快活,我不懂。”其实这个我不过二十出头,对男女之事的确不甚了了。

  她白了我一眼道:“快活都不懂,还是个男人么?”说完用美艳无双的眼眸盯着我,若在平时这眼神早已把我融化,但现在不会了。

  “她的命运已经如此蹉跎不堪,你不知体恤竟还痛下杀手,此是无义;之前与我已有婚约,却和那汉人同居一帐,不知羞耻,此无情也,无情无义,空活天地间!”我愤怒至极,把这些日子心中嗟怨一并说出,因为太过激动,身子不禁向她逼去。

  她见我走近,不知从哪拽出一把犹带血痕的宝剑,应该就是砍乌里真那把,不由分说向我劈来。我一侧身轻轻闪过,猛然瞥见剑身刻着两个梅花篆字,勉强认出是玉损二字。不用说,和宋仁杰那把金缺剑是一对,应该是他送的信物。虽然她被赶了出来,却依然不舍丢掉,对宋仁杰的痴心可知。

  刚才我还能抑制自己的情绪,一见这剑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掌扇去,结结实实打在她俏面之上。我是何等力道,一下将她扇倒在地,打得她云鬓散乱,连呕两口血吐在地上,一双妙目狠瞪着我,脸上毫无惧意。

  盛怒之下我没有控制力度,没想到打得如此重,心下颇为后悔。但想起她对乌里真的恶毒,又觉她罪有应得,不过一剑砍死她倒也不至于,只好叹了口气向屋外走去。

  没等踏出房门,忽觉身后风声骤起,知她出剑偷袭,本应一脚向后踢又担心伤她,只能闪身躲过。万没想到她居然有变招,虽然生疏,却是宋仁杰那不值钱的剑法中最精髓的部分,我心烦意乱之际竟没避过,玉损剑已深深刺入后心。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刺进身体,原来剑是如此的冰冷,只能由热血去温暖它。

  殷红的血喷得宝盖公主满脸满身,可我一点不感觉疼痛。她惊叫一声捂住了眼睛。我惨然一笑,二指夹住剑刃奋力拔出,暗运真力把剑向墙壁拍去,啪地一声脆响,白玉质地的剑身就碎裂了。我将剑柄掷在地上,冷冷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我提气勉强走到外屋,再也坚持不住,腿一软扑倒在地。乌里真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见状大吃一惊,挣扎着爬到床下,奋力将我搂入怀中,徒劳地用手堵着我的伤口。

  我看着她瘦弱清丽的脸庞,心想我和她都是好人,我们没做错什么,可现在都被一个恶女所伤,不仅悲从心来。后背的血越流越多,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模糊,身体逐渐冰冷,难道这就是死么?

  乌里真见血越出越多,再也忍不住,搂着我无声地哭泣着,泪水浸湿了我的脸,还有我的心。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我身体好,一时没事,你去喊人过来。”她忙放下我,艰难地爬了出去。一会儿功夫,两个卫兵快步跑进来,见状大惊,七手八脚将我抬到床上。刚才那汉人医者也进来了,把我袍子脱去露出伤口,先用白纱堵住止血,又将药面一股脑地糊在上面,可能我伤得太重,他敷药的手一直在抖。这药面很有些效果,伤处一阵清凉,头脑也清醒了些。

  医人将我扶坐起来,用白布缠了几圈,不住说我命大,这一剑竟未中要害(因为中要害就直接死了吧),只是失血过多,多吃些肉食再静养几日便可下地活动了,又嘱咐乌里真好好照顾好我便欠身而退。

  医人走后不久,伤口开始疼痛,我趴在床榻上强忍着不出声。乌里真不敢入睡,跪在床头用手绢不断地为我擦着汗。里屋一直毫无动静,不知宝盖在想什么,做什么,或许已经睡了吧。

  伤痛是人生无数种难捱的苦难之一,初时还好,夜越深身体越痛,我紧咬牙关硬挺着,不能让门外卫兵听到,不忍让乌里真听到,更不想被宝盖听到我的呻吟之声。

  乌里真轻轻拍着我的后腰,用女真语唱着歌,虽然听不懂,但旋律优美。她虽已不太会讲女真语,但唱歌还是会的。她告诉我从前她睡不着的时候,额娘就是哼唱这支歌哄她入睡的,后来蒙军打过来,她就再也没见过她,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却没哭。

  我心里忽然升起一个愿望,只要自己活着,就要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直到一生一世。

  可惜不久后,我会亲手砸碎这个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