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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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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花丛老客

  柯武安步当车,也不打伞,迎着仲春季节的濛濛细雨,一路行至西湖。

  或是有雨的缘故,这日西湖边游人并不多,但这时的西湖,别有一般静谧之美。

  丝丝细雨沉迷于同春风的游戏,飘飘忽忽半晌才得落下,或是洇入泥土,或是融于湖光,青草与垂柳都微微摇摆着,湖面亦荡起微微的涟漪。

  这时时辰尚早,一艘艘画舫丝竹不起,灯笼亦未挂出,泊在湖中,随着轻柔的湖波微微荡漾,偶有夜宿的客人醒来,与妆容慵懒的女子在船头惜别,随即钻进画舫边的小船被送到岸边,四下看看没有熟人,便轻咳一声,上得岸来,恍若无事的扬长而去。

  柯武细细看去,只觉那些画舫皆大同小异,着实分辨不出哪艘才是天香的画舫。寻思了片刻,只想到个笨办法——在湖边等上一日,待下午时那些画舫驶到岸边招客,再细细打听。

  放宽心思在湖边走了走,欣赏着面前的美景,柯武忽然觉得,作为一代词宗的嫡传弟子,面前有此佳景,作一首诗乃是份内之事,于是将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了几步,酝酿片刻,朗声吟道:“西子湖前听雨声……嗯……嗯……”

  正自咬着腮帮子苦思冥想,忽见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年轻人恰在不远处上岸,打着一把纸伞,顶着两只乌青的眼眶呵欠不断,满脸大写着肾虚二字,顿时灵感泉涌,脱口而出:“西子湖前听雨声,歌箫昨夜甚销魂,少年精血不足贵,岂忍深恩负美人?”

  自得其乐的将手一拍:“好诗啊好诗!”

  忽听旁边有人将手一拍:“好诗啊好诗!”

  柯武转头看去,正是那位给自己带来灵感的肾虚公子。

  肾虚公子眼中闪着邂逅同道之人的莫大惊喜,对柯武长揖到地:“我大宋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地,才子高人辈出!在下陈寿,今日得会仁兄,幸何如之!”

  柯武想道——那天香画舫泊在湖中,我却如何去找?看这肾虚哥当是花丛老客,不妨与他结交一番,得他指点几句也好。当下一抱拳:“原来是陈寿陈兄,在下柯武。见景生情,偶得几句,兄台莫要见怪。”

  “不不不!”那陈寿连连摇手:“仁兄诗才天纵,这几句诗,句句皆是我心中所想,恰如我自己写的一般!不瞒仁兄,兄弟我昨夜一夜未眠,可不就是怕负了美人情深吗?”

  说这话时,陈寿干巴巴一张瘦脸上,洋溢起又是淫?荡又是自得的笑容,柯武看得好笑,便道:“兄台此举,正合‘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之意啊!”

  陈寿听得欢喜倍至,几句话间,竟似遇见了平生知己一般,大笑道:“哎呀呀,我与仁兄真是一见如故,我字鹤年,你称我一声鹤年便是。”

  柯武道:“原来是鹤年兄,我字……镇恶,你也叫我……小武便是。”

  二人一序年齿,陈寿已有二十二岁,大了柯武四岁,当下二人亲亲热热,一个口称鹤年兄,一个满嘴小武贤弟,便似结交了八辈子的好友一般。

  又谈得片刻,柯武轻而易举的摸出对方底来——看不出这干干瘦瘦的家伙,居然是当朝大理寺少卿陈伯驹的独子。而当对方问及时,柯武也未隐瞒,直言自己乃是一名镖师。没想到陈寿这小子居然不是以衣冠视人之辈,反到没口子的称赞柯武文武双全,还与柯武打听行走江湖的经历。柯武走过个屁的江湖?当下将其他镖师吹的牛照样吹嘘出来,听得陈寿大呼小叫,满脸惊奇神往之色。

  见火候差不多了,柯武话头一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希望陈寿帮他指出哪一艘是天香的画舫。

  陈寿听了眼睛瞪得溜圆:“小武贤弟,你说的可是‘临安第一名花’的那位天香?”

  柯武点头说正是,陈寿“唉”的一声,咂咂嘴吧,劝道:“贤弟少年人血气正旺,想来是听说此女艳名,便径直寻来……可能贤弟不知,那天香画舫上,打一次茶围便要至少一两百贯钱,至于天香本人是否露面,还要看她心情。不瞒贤弟说,这样的女人,全是那般只知花钱充大爷的蠢货们捧起,愚兄我最是看之不上的。就说昨天陪我过夜的那位小香梅,那是圆的圆翘的翘,一张小脸更是风情万种,眼神这么一勾,嘿,愚兄恨不得死在她身上,就是这般尤物,度夜之资,也不过才五贯钱啊!”

  陈寿鸡爪子般嶙峋的五根手指大大叉开,口水沫子四下喷溅:“贤弟你想,一般都是女人,天香身上有的,小香梅哪样没有?就算你不喜欢娇媚的女子,那玫瑰儿、杨蜜儿、百花羞、小貂蝉……哪个不是清纯作派,夜资至多不过二三十贯罢了。我想你的钱,那是刀头子舔血赚来的,最是辛苦不过,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何必在那等女人身上打水漂?”

  “这样吧!”陈寿伸手摸了摸口袋,狠狠一跺脚:“我娘给我的一个十两银子,我还藏着没花,你我兄弟一见如故,我如何能坐视你傻乎乎往那销金窟中填血肉?今天我就做个东道,请你去小香梅那里走一遭,也让你明白明白,出来玩,如何才能又得意、又经济!不过……”

  他斜着眼上下打量了柯武一番,嘴里发出啧啧之声,眼中露出嫌弃之意,说道:“看你生得如此强壮,恐怕小香梅多是不喜啊。小香梅我是知道的,虽然妩媚风情,却是个体弱的,昨夜愚兄我不过征伐了她两回,每回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已经要死要活,遇上你这等火力壮的,岂不是死的定了?唉,倒是让我不免怜香惜玉起来……也罢也罢,我还是给你找肉屏儿吧,那女娘是山东人氏,人高胸大,与你正是好对手!”

  陈寿说的兴致勃勃,柯武虽然感觉到他那一番诚意,但还是苦笑着打断了他:“鹤年兄,我寻那天香,不是为了游戏花丛,而是有人托我送与她一样东西,说白了,小弟我就是个信差。”

  “哦——”陈寿这才放下心来,缓缓道:“那你早说啊,浪费了愚兄这许多口舌。不过愚兄也不是说了不算的人,那肉屏儿的事,愚兄保证妥妥给你办了!其实说起这肉屏儿啊……”

  眼见柯武着急,陈寿这才止住话头,对他道:“大好春光,办什么事不好,偏偏要办差事。不过贤弟啊,你那差事,大约办不成了——昨夜二更时分,一队捕快夜袭西湖,将那天香锁去了大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