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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台剑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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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妙 手 回 春 文 医 馆

  张中法的香火铺里,一帮人正着急。躺在地窖中的李虎危在旦夕,他全身发烧,不断地打颤。守在身旁的人无不为之担心。

  禅明昨夜从戏院巷子回来以后,见此情况甚是忧心。虽然在梁紫玉的掩护下,他有惊无险的回来了,但不知婆婆的情况,又见李虎如此,他更是紧锁双眉。

  “大哥,李虎的状况不好,要不要去请个医生来看一下。”张中法凑过来说。

  “看来还不行,现在全城都被监视着,一去请医生肯定会被查觉。”禅明知道当前的情况。

  他确实说得不错。

  经过昨夜里在戏院那边一闹腾,让蓝驼子们更加强了警觉,蓝驼子听刘进忠说他去追的人有些象孙可望,就立马觉得从牢里悄悄救走李虎就是他。因为,他们审问那劫囚笼被捉的那些人随便如何问都问不出什么名堂,只晓得是有人传信说是三当家被捉要他们来救的,除此以外就什么也不知了。蓝驼子相信了,他想这伙人一定是被什么人耍弄了。那么,昨夜里被刘进忠追杀的才是真正的正主。他判断这伙人肯定还藏在城里。于是,一早就派出人手到处搜索查看。并加强了各道城门的防范,封锁出口,继续执行只准进不准出的禁令。前些天那些安插在重点地方如药铺、馆子等地方的暗桩不但不撤回,还加派了人手。同时,还将那些捕快动员起来找线萦,这些地头蛇熟悉城内情况,比较容易查找到蛛丝马迹。

  “那如何办?”张中法焦急地问。

  “你先继续用药,我在想一想看有不有什么办法。”禅明也有些着急。

  这时,那梁紫玉从街上走进了药铺,禅明悬起的心一下就放下了。

  “我买点香烛。”梁婆婆说。

  张中法正要上前,被禅明一把拉住。

  “让我来吧。你去下面看看。”

  “好。”张中法就到后头去了。

  “你没事吧?”禅明问。

  “没事,打伤了几个人就跑了。”梁紫玉轻松地说。

  “你能不能悄悄地找一个医生来,李虎有些撑不住了,他被点了残穴,筋骨全断了,现在发着烧,一直昏迷不醒。”禅明着急地说。

  “天啊,整得才惨哟,这些狗东西,不得好死。”梁紫玉气得骂起来。略停顿了一下又说:

  “现在满城到处都在搜查,去那些医馆找可能很困难。不过,倒是有个地方会有医生。”

  “哪里?”

  “就是戏班子里有个跌打医生,专门给那些演员看伤的,不过医术不见得好。”梁紫玉说道。

  “也行,快去找过来看看。”

  “好吧,我去找小姐说说。”

  “但你不要说是我要找的,她不认我。”禅明提醒婆婆说。

  “我知道。”

  “路上要小心,不要撞到官兵。”禅明叮咛。

  梁紫玉来到隐景庐的后墙,四周看了遍见无人便一纵身翻了过去,她每次来这里都是如此,从来不走正门。

  到了云楼下,见了茗儿就对她说:

  “小姐起来没有?”

  “起来,正在收拾呢,你上去吧。”茗儿知道婆婆见小姐是不用通传的。

  上得楼来,进房间见玉凤正在梳头。见是婆婆来了便一声问候。

  “婆婆早啊。”

  “你也早。”

  “你这样早来是不是有事?”玉凤见婆婆从来没有这样早来过。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对,李虎伤得很重,再不治就要糟了。”

  “啊!”金玉凤有些吃惊。

  “他现在何处?”

  “藏在香火铺子的,我刚去看过了。”

  “我这里有点伤药,是师父给我的,你先带过去用。”金玉凤边说就边去翻找。

  “一点药恐怕不起作用,要找医生看一下才行。”梁婆婆说。

  “那快去找呀,还站在这里做啥?”玉凤催着。

  “全城都在搜查,找救李虎的人,现在出去找等于送上门,那些医馆药铺全都被监视了。我一天都在街上转,什么情况不清楚。”婆婆把情况一一说了。

  “也是,那如何办?”

  “戏班不是有个医生吗?找他过去看看。”梁婆婆说。

  “他行不行哟,平时我看他只会治一点小伤小病的。”玉凤疑惑地说。

  “管他行不行,先过去看看再说,不行再想办法。”婆婆说道。

  “那好吧,我叫茗儿去喊,你带他过去。”

  不一会儿,茗儿就带着戏班的大夫过来了,玉凤让他跟着梁婆婆走一趟。

  “你随着婆婆去做一件事,帮我看一个病人,尽力医治。如不行的话,回来给我说。”玉凤交代着。

  “是,小姐。”大夫不停地点着头。

  “还有,这件事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看的什么病人也不能说,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知道吗?”玉凤加重语气地说。

  “小姐你放心,我跟戏班十年了,难道这些事还不知晓?放心吧。”大夫回道。

  “那好吧,你去吧。”

  梁紫玉带着那大夫,小心翼翼的左拐右转地来到了香火铺,禅明早就等着地。带着大夫就进了地窖,张中法一见来了医生,喜出望外,连忙让那医生上前诊治。

  “我找了一个熟人帮忙,找了一个大夫来,没敢去医馆找。”禅明对张中法说。

  “快快,让他看。”

  那大夫先翻起李虎的眼皮看了看。

  “没死,没死。”张中法有些急。

  “不要打扰,先让他看看。”禅明说。

  大夫看过眼皮,又拿过手腕诊起脉来。

  半天才抬起头来说:

  “没救了,没救了。”

  “你说啥?”张中法想去抓拉那大夫,被禅明挡住了。

  “他全身经脉已断,全靠一口气续着命,就是本事太大恐怕也无法回天了。”医生望着禅明说道。

  “就凭我这点医术,是连药也开不出来了。”大夫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你是大夫,你再想想办法吧。”禅明也有些着急,伸手拉住了他。

  大夫略一沉思后说:

  “如果还有什么办法的话,就是送到文医馆那里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文医馆?”禅明问。

  “对,就是你们这个地方龙门镇上的文医馆,那馆主文兆伯也许有办法。”

  “文兆伯?”

  “对,你难道没听到过?我这外地人都知晓,这人本事大得很,接骨续筋很有一套。凡是四川的医道中人都知道顺庆龙门镇的文医馆呀。”

  大夫说完,留下一些外伤用药后就与梁婆婆一起告辞走了。

  “我在这里是经常听到有人说起文医馆,但就没有往心上去过,谁知还有这等本事?”张中法对禅明说。

  “那要送过去才行啊。”禅明焦虑地说。

  “这里离龙门镇三十多里地,走水路需要小半天。”张中法说。

  “路倒不远,但如何出得了城呀?”禅明忧心忡忡。

  “看来是只有走水路了,从嘉陵江走上水,这样才有法保证李虎不受颠簸。”张中法说。

  “如果走水路,码头已被封,如何找得到船?”禅明担心地说。

  “找船倒不用担心,我认识龙门山庄的少庄主龙良生,他经常来我这买香烛。他在城里开了家奎星阁大酒楼,这酒楼的江团很有名气,他们每天都要用船到龙门镇去运江团过来,可以去找他借船,从他的酒楼后直接走,不用去码头。”张中法说。

  “太好了。”禅明喜出望外。

  “就是出城到江边去这一路如何办,街上查得这样紧,如何才能到得了那酒楼的江边去?”张中法提出一个问题。

  “这倒是呀。”禅明说。

  这时,在一边抽着水烟的苟德高搭了腔:

  “这也好办,用白布裹尸的办法送过去就行了。”

  “白布裹尸?”禅明和张中法二人有些惊异。

  “对,将李虎用白布全身包裹,连头也包住,扮成一具尸体,抬过去,看那个还敢查。”地耗子常年与尸体打交道,看是深通其中的道道。

  “那还不将人闷死?”张中法问。

  “闷不死的,我自有办法。”苟德高说道。

  “那好,事不迟宜,中法你先到奎星阁那边去找龙良生借船,我这边准备着,你有了消息我们就开始包他。”禅明开始安排着。

  “好,我先走了。”张中法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一众人在香火铺里焦急地等着。

  张中法出门就急急地往江边的奎星阁赶去。

  见到龙良生时,他正坐在账房里与掌柜说事情。这龙良生是龙门山庄的少庄主,年纪不大却已经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除了经营着这一家酒楼外,还有几处渔场和三家渔具店。在嘉陵江沿岸的重镇如上游的阆中、蓬安、仪陇,下游的武胜、合川、渝州等地都有他的生意。他本人也长得相貌堂堂,英俊潇洒。从小跟着父亲龙大潮学武,练得一身好本事。那龙大潮是顺庆府有名的武师,曾在全四川省的擂台比武赛中以自创的一套龙蛇拳拔得过头筹,夺冠后受邀作了省城守备的军中武教头,没几年,看不惯官场作风,受不得军中的管束,便辞职回乡开了一家武馆收徒,乡人多慕其名,纷涌而至,武馆越开越大,多时达有五百余人。后来赚了钱,就在这龙门镇的江边建了龙门山庄。这龙大潮生有一对龙凤双胞胎,儿子就是龙良生,女儿名叫龙良凤。双胞胎出生后,其山庄越来越兴旺,几乎整个龙门镇都是山庄的生意和产业。龙良生长大后,渐渐地显现出做生意的天份,就将生意逐渐地往外拓展,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个规模。

  “哟,是张老板,稀客稀客呀,快快请坐。”那龙良生一见进屋来的是张中法,就客气地站了起来。

  “少庄主别客气。”张中法一边回礼一边坐下。

  “掌柜你去斟壶茶来。”龙良生对那站在一边的掌柜说。

  “好,这就去。”掌柜出房去了。

  “我来找你有点要事,还要请你帮帮忙。”张中法见屋内无人,便趁机说道。

  “什么事?”少庄主问。

  “借船一用,赶赴龙门去。”

  “什么事,这样急?”

  “不瞒你说,是救人,到文医馆那里,只有他才有可能医得好。”张中法急迫地说。

  “是你屋头的人?”

  “这个,是一个朋友。”张中法欲言又止。

  龙良生见张中法不好说,也就不再问下去。他晓得如果能说的话,张是不会隐瞒什么的。

  他与张中法相识是生意上除了有些小小的来往外,还有就是他觉得张中法这个人毫爽,做事耿直,给人一种光明磊落感觉,他就是喜欢和这样的打交道。一次张中法路过奎星阁酒楼时,有一伙地痞二流子吃霸王餐不给钱不说,还要将酒楼砸了,当时,龙良生不在,酒楼的伙计扛不住。谁知遇见了张中法,他打抱不平,上去就和这些人打了起来。那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不几个回合,就将地痞们打跑了。龙良生回来后,听说了这件事,就专门到香火铺来道谢,一来二往,两人渐渐地就熟了。

  其实张中法做了香火铺的老板后,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需要经常与人打交道的,于是就十分注意平时结交一些朋友,所以在顺庆府城里,他左右逢源,人缘关系很好。

  “可以,借船这样的小事,你找个伙计过来说一声行,还好亲自跑一趟。”龙良生爽快地答应了。

  “多谢少庄主!”张中法作揖以谢。

  “别客气,哦,对了,你们会不会划船?”龙良生问。

  “我有个伙计是打渔出身,可以划的。”张中法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那好,我叫人船停在酒楼后面的江边,是那种带蓬的,上面有龙门山庄旗帜,一眼就认得到。你们多久用?”龙良生问。

  “可能就是今天上午,一会儿就过来。”张中法心中有数。

  “那好,你随时过来拿,我马上叫人准备好。”龙良生说。

  “多谢少庄主!”

  “小事一件,不客气。”

  张中法告辞后,一路小跑着回来。

  “已经搞定,船借到了,可以马上用。”

  于是,禅明他们开始行动起来,找来伙记按当地裹死人的方法,去扯了白布。那苟德高亲自动手将李虎包裹起来,一会功夫就将李虎裹得象个棕子一样。连头都包得严严实实,众人正在惊讶那李虎如何能出气时,只见苟德高从自己带来的背篓中翻出一把锥子,在李虎的嘴鼻处轻轻地凿了几个小孔,作为出气的通道。如不埋头仔细看,似乎是察觉不到有这小孔的。众人一下明白了,不由佩服“地耗子”这些办法来。

  “我和中法与苟兄前去就行了,其余的都留在铺子时里,照常开门做生意,不要引起别人注意。抬人的伙计除了会划船的,另一个也回来。”禅明对众人说道。

  “是!”

  几人将李虎放在门板上,上面再盖上一张白布单,由两名伙计抬着绑了肩带的门板出了门。那李虎本是昏迷不醒,直挺挺的躺在门上就活象死人一样。

  禅明几个人就拿铺里出售的白色孝服来穿上,肥大的孝服穿在身上看上去十分雍肿,活象是几个大胖子一般。

  张中法手中拿着纸钱,要一路走一路撒;禅明举纸幡走在前面,苟德高则在后面放鞭炮。

  一行人刚从小南街转过来,禅明就远远地望见了刘进忠带着一队人在那里检查过往的行人。

  “前面有检查的,大家小心。”禅明提醒地低声说道。

  于是众人放慢了脚步,那张中法开始抽抽啼啼地。

  “站住!”路边突然冒出严升来。

  “做什么的?到那里去?”他厉声喝道。

  “大人,家里死了人,抬去南门坝那边停丧下葬的。”走在前面的禅明说。

  这时,刘进忠听见这边的声音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鬼弩手乔二山。

  “是些做啥的?”他问。

  “大人,说是家中死了人抬去停丧的。”严升回着。

  “死了人,多久死的?”一边走到门板边,一边问。

  禅明见他走过来,心中一紧。

  “回官爷,是昨天死的。”张中法一边撒着钱纸,一边回答。

  刘进忠走到李虎面前,猛地掀开白布单,见下面是一具全身包裹着白布的尸体躺在门板上,忙转过头去,闭住气走到一边。转过身子看到禅明站在前面,就走过去问:

  “死人是你什么人?”

  禅明穿着肥大的孝服,又戴着人皮假面,他一边佝偻着腰,一边答道:

  “大人,死的是我的哥哥。”他故意嘶着声音说。

  “你们姓什么?”

  “姓张,大人。”

  “张什么?”刘进忠盯着禅明追问。

  “张景山,死的是张景水。”禅明早有准备。

  “你呢?”刘进忠突然转过头去问张中法。

  “张、张景法,我是死者的堂哥,过来帮忙的。”张中法听了禅明的回答,也就有了答复。

  “矮子是什么人?”刘进忠见苟德高在后面放鞭炮,就问张中法。

  “是来帮忙的,叫王矮子,王一明。”张中法灵机一动,编了一个姓名,接着他又向苟德高喊道:

  “王矮子,王一明,你过来,大人问你话。”

  那苟德高一听张中法这样叫他,心里顿时明白。忙走过来:

  “大人,什么事?“

  “姓什么?”刘进忠问。

  “哦,我叫王一明,都叫我王矮子,大名没人叫。”苟德高眨巴着眼说。

  这时严升走过来看了一眼苟德高说:

  “你这样矮,为何在城里没见过你?”

  “哦,我在乡下坐,张大哥请来帮忙的。你当然没见过哟。”苟德高不紧不慢地说道。

  严升不再说话了。

  刘进忠又围着门板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就手一背,也不说话地走过一边去了,乔二山跟在后面一双阴沉的眼睛四处转看。

  禅明知是过关了,便摇起纸幡一声“走”。

  几人迈开步子就向禹王街走去。

  到了奎星阁大酒楼的江边,张中来一眼就看到了一只小船停在那里,船蓬上一面小旗,上书“龙门山庄”在微微地随风飘着。

  “就是这个。”张中法指着那船说。

  他们一走过去,就从船上钻出一人来问道:

  “你张老板吗?”

  “对,是我和少庄主说好了的。”张中法回答。

  “那好,就请上船吧。”那人说。

  “好,多谢,多谢!”

  “不客气。”那人边说边下船来。

  张中法一行将李虎抬上了船安顿好,将一名伙记打发回去后,对那会划船的伙记说:

  “快划走。”

  一会儿,船就离开岸边到了江中,逆水而上,向龙门镇方向划去。

  龙门镇是顺庆府辖的一个大场镇,在嘉陵江上游,离顺庆城三十多里地,自北向南滚滚而来的嘉陵江在这里变得江面宽阔,水流缓慢,江的西边龙门山矗然而立,江水直冲山脚而形成一大回水沱。而在江的东岸则是一大片平缓的坡地,沿江边向里缓缓地斜向而去,呈漫坡之势。龙门镇就在这斜坡地上,依坡而建。龙门镇不大,却山青水秀,风光绮丽,镇里遍栽柳树,绿荫成林。

  镇里的三条街分别呈川字排列,龙门山庄就在靠江边的一条街上。临水傍街,正面在街这边,一处庭院式的建筑,偌大的一座院子,大门修得十分气派,两座高大的石狮分列两边,两根粗大的滚龙抱柱的楠木雕立柱作门楣,上挂一块精致的牌匾,上用金粉隶书“龙门山庄”四个大字。大门两侧一溜排开都是店面,卖的是些水产、山货、农具和日常用品之类的东西,这全部都是山庄的产业,这一条街这边一半实际上都是龙门山庄的,所以街名就叫龙门街。山庄内院分里外五进八落,川北民居式的格局,每进都有一面山墙,每道山墙后必有一座假山;而八座院落即独立又联接,全靠一道隐门相连,如没有人带路,则无法进入下道院内,这也是当时为了防止土匪而设计成这样的,山庄后墙就靠江边,离江只有一箭之地,江边就有山庄的专用码头,常年停有一溜大小船只,时不时地有打渔船来来往往。龙门山庄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渔业,山庄自有船队和打渔队,长年在这一带的嘉陵江上捕鱼。

  在龙门街的北边,顺着街走通,在尽头的一处柳树环绕,修竹茂密之中,一座不大的小院宅赫然在目,这就是文医馆。

  医馆四周全是篱笆墙围着,篱笆上全栽的带刺玫瑰花,正是花开时节,那花儿红艳艳的,把医馆装点得生机勃勃。

  医馆大门则是用竹子搭建而成,雨檐下一块黑底黄字匾额,上书“文医馆”几个字。进得馆来,一个大院子,中间一条石板小道,两边是花圃,栽着一些药草之类的。小道直通到一座大屋之前,这就是文兆伯的诊室。从大门口分两排一溜排开长排竹椅,这是给那些来看病的人等候之时所坐。院子后边还有一进两座房子,那是文兆伯一家的居所。

  文兆伯除了老伴一人外,还有一独生女叫文若兰。这若兰自小就跟着父亲学医,平时就在父亲的诊室帮忙。诊室请有五名懂医的伙记,负责抓药、采药、杂务等。

  兆伯年青时,跟着当走方郎中的父亲到处游医,学得一身本事,特别是伤科骨科类的的病症,学得特别好,因在外到处流动,见得最多的就是那跌打伤,缺臂断腿的,所以这方面的人医治得多。同时,当游医有个好处,就是见广识多,遇到的疑难杂症多了,这就给兆伯带来了平时根本得不到的临床经验,渐渐地,文兆伯断症处方的本事也越来越大。一次在绵州行医时,遇有当地一富豪摔断了腿,医治半年不得好,偶遇兆伯父子行医,便请到家中诊治。

  文兆伯之父诊看了以后,见那富豪的腿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疑是坏疽,在当时这是不治之症。

  “多多包涵,你这腿只有锯掉才行保住性命。”兆伯父亲说。

  一听要锯腿,那富豪把头摆得象摇摇船一样:

  “不,不,不能锯腿。”

  父亲一听他不愿意锯腿,就打算告辞。

  “爸,让我看一下。”文兆伯拦住父亲说。

  “你?这..你看吧,就是这个样子。”父亲对儿子有些不放心,也有些不相信。虽然他知道儿子的医术也有个样子了,但要医治这样的难症恐怕还要等些年。

  文兆伯仔细地看了一下那人的腿后,拿出一把小刀对那人说:

  “我划你一下,如果痛,你就叫。”说完就在那腿上,用刀子划了一下,果然,那人痛得呼天抢地地。

  “爸,不用锯腿,可以医好的。”

  父亲见儿子处治仔细,知道如果那人还能喊痛的话就说明那腿没有坏死,神经还没受到损伤,大有希望。心中有点内疚,责备自己太粗心了。

  “好吧,你就负责医治吧,我给你当下手。”父亲的口气变得柔和了许多。

  文兆伯先用药将那人伤腿处麻痹后,再用小刀剔除腐肉,见有鲜血流出时,再用比平时多一倍的伤药敷上包扎。

  “比以前舒服多了。”那富豪语气轻松地说。

  “这伤需要医二三十天才行,否则这腿就废了。”

  “要这样久呀?”富豪问。

  “伤筋动骨最少也要一百天,你要想保住这腿就得要时间。”兆伯说。

  “这样吧,我们就医治你二十天,到时,如你的腿没有好,我们分文不收。”兆伯说。

  他这么说一来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医术,看自己诊断得对不对;二来也为了打响自己的名号。

  那富豪见有这等好事,那有不应之理。

  最后双方谈好价格,兆伯父子就住下为其医治。

  这富豪有一女儿,待嫁在家。兆伯在前厅给她父亲看腿时,她就躲在帘子后观看,越看越上眼,竟然喜欢上了这文兆伯。

  兆伯住在这里期间,她天天都要找些借口去与兆伯聊天,一来二去就熟了。那女儿家出身富裕,从小识文断字,也文静娴雅。兆伯熟悉之后,也觉得这女子贤良内秀,你来我往二人互生情愫。

  将满期之时,那富豪的腿渐渐地好了起来,也能下地到处走动了。一日,走动到后房,见了女儿与那郎中在卿卿我我,勃然大怒,冲进房去就将女儿一阵暴打,兆伯急忙挡在女子面前,抵住如雨点般打下的拐杖。那富豪气急败坏,嚷嚷着要报官。等他打累了,歇了手,兆伯和女子才双双跪在他面前,苦苦相求。那富豪却不为所动,反而要将兆伯赶走,并不支付药费。

  兆伯父亲知此事后,愿意息事宁人,同意不要药费而离去,兆伯无奈,只得随父而走。谁知离开当地已有近百里时,那女子却只身携了一个小包袱追上来,要随兆伯私奔。兆伯父子深受感动,便不顾一切地将那女子收下,带着一同上了路。

  此后,他们不再到处游医,回到了龙门镇开了这家医馆。

  跟着兆伯私奔的女子就是文若兰的母亲。

  后来,兆伯父亲去世,他就接手了这医馆,一个人支起了生意。

  文兆伯的诊室分里外两间,外间要大些,专为接待病人所用,里间是用于需要躺下诊治的病人所用并兼作书房和药藏室。

  兆伯每年除了新年三天和端午、清明、中秋各一天要休息外,其作时间都用来接待病人。找他看病的除了当地的外,还有那省城、渝州、遂州,广元和附近县治的地方都有人前来。每天他的院子里都坐满了等诊的人,多的时候都排到院外的街口上去了。

  禅明他们抬着李虎到来的时候已近傍晚了,但在医馆排队人的仍然很多,那文兆伯有个规矩,凡是当天排队的病人一定要看完才会收诊,不能让病人第二天再来。所以,来等的都不怕当天看不到。

  文若兰看到一伙人抬着人急急就要往院内去时,她叫住了他们:

  “到外面排队去吧,没看见有人排队吗?”

  禅明一看长长的队伍,心里很着急。

  “姑娘,你看我这是危重病人,能不能破个例,先给看一看吧。”

  “不行,规矩就是规矩,到后面排队去。”文若兰根本不管。

  “姑娘行行好吧,要不你先过来看一看病人,如果还有救的话,我们再去排队,好不好。”禅明用似乎哀求的口气说道。

  若兰也似乎有些不忍心:

  “让我先看一看。”她深得父亲的真传,在院内排队的病人她都要先预诊一番,以给父亲的意见,如一般的病她就将之处理了,遇疑难病症才往里送。

  她走过来掀开布单一看,苟德高已经将缠在李虎头上的白布解开了,其余的还在身上。

  若兰见此状,立知是位危重病人,伸手去探了探鼻孔,又在胸口上按了按说:

  “你们快把捆住他的布解开,这人不能在耽搁了。”

  张中法几人连忙将包裹在李虎上身的白布解开。文若兰一看到他遍体鳞伤,“啊”了一声。急忙从所背的皮袋中拿出一卷布打开,里面全是银针,她抽出一根迅速地扎在李虎的气户穴之上,又抽一根则准确地插在了人中穴中。接着,她转身跑向诊室:

  “爸、爸。”

  文兆伯正在内为一位妇人诊治,那妇人抬进来时,已气若游丝,跟来的壮汉说是这是他老婆在家里的梯子上摔下来,岔了气,昏死过去,好半天没醒来,就抬来请文大夫看看。

  文兆伯揭开盖在妇人身上的被单一看,那妇人已经面若蜡黄,气息微弱,命在旦夕。兆伯把了把脉,对壮汉说:

  “你把她衣服解开。”壮汉三两下就解开了妇人的衣服,露出白生生的胸脯来。

  “拿针来。”兆伯对一旁的伙记说。

  伙计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银针,他递过几根针,兆伯在侧边桌上的灯上烤了烤,然后,在妇人双乳中间,按了按,找准膻中的位置,一用力就扎了下去。再找准角孙、中府和乳根三个穴位分别扎下。

  “啊!”一声,那妇人醒了过来叫出声。

  “天啊,真是神医呀,神医呀!”那壮汉一下跪在地上,对着兆伯磕起头来。

  “快快起来,不用如此,她只不过是摔下时恰好震闭了心脉,我已经用针开经通窍了,药都不用吃,你抬回去,三天之内不要做重活,好好静养一些时间自然会好。”

  文兆伯一边扶起他一边说道。

  “神医呀,神医!”壮汉只顾磕头,不肯起来。

  这时,门外响起了文若兰的喊声。

  兆伯走出去,若兰将来了危重病人的事告诉他:

  “来了一个重伤的,好像被打的,已经摸不到脉了。”

  “我看看。”他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又对屋里等待的几个说:

  “你们稍等一等,有一个重病人我先看看。”

  “没关系,你先去,你先去。”那些人十分尊重文大夫。

  文兆伯走过来看了看,还没下手,就绉了绉眉。然后摸脉,看眼,捏指,越看表情越沉重。

  “先抬进去。”他说。

  几人抬着李虎进了屋。

  文大夫拿过一根针来,先在灯上烧了一下,接着在李虎的脚心涌泉上扎下去,当时并未抽出,而是走过来翻开李虎的眼皮俯下身,凑近了仔细地察看眼睛,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说:

  “病人还有一线生机。“

  禅明和张中法他们听了,一声欢呼。

  “但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能不能救活他,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伤得这样重的病人。”文大夫语气凝重地说。

  “还请大夫尽力而为,我这里先为谢了!”说完禅明单膝下跪。

  “还请大夫尽力!”张中法、苟德高全都跪下相求。

  “你们起来吧,我肯定要救,只是没有把握,这样吧,多说无疑,你们先把他抬到里屋去,我先护住他的心脉,等我看完这些病人再研究一下看如何治。”文大夫对众人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将众人请出了屋里。

  等到他看完病人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他也顾不上吃晚饭就钻到里屋去了。也不管等在外面的几人。

  “你都回去吧,我爸就是这个样子,他弄明白了才会出来的。你们明天来吧。”文若兰站在门口对他们说。

  禅明几人只好退出院子。

  “我看他有办法,这个大夫不简单,你看他那股钻劲,没几个人有的。”苟德高赞许地说。

  “也是,但愿能医好。”张中法也说。

  只有禅明心里明白,此事没有那样容易,他原在军中见过多少伤员,比这轻多了的都没能活过来,何况李虎。

  “那狗日的蓝驼子,比狼都狠,竟然下得了手,分筋错骨,分筋错骨,老子有一天抓住你,也要你尝尝这个滋味。”禅明恨恨地说。

  “天已经晚了,我们今晚就住在龙门,我去找龙门山庄安排一下,我和老庄主还有一面之缘,他也知我和少庄主关系好。”张中法说道。

  “好吧。”禅明说。

  一行四人顺着街来到了龙门山庄门前。

  龙门山庄大门口灯光明亮,两边高高地挂着四只大红灯笼,门前一根长杆竖立当中,一串圆桶形灯笼随江风而动,上面“龙门山庄”四个大字,远远都能望见。

  张中法带头来到门前。对门前站着的护院一拱手:

  “有烦通报一下,就说顺庆府张中法求见。”

  “请稍等一下,这就去。”那护院转身急急地去了。

  不一会儿,护院回来说:

  “庄主有请。”

  刚一进门,就传来声音:

  “哎呀,张老弟,稀客稀客呀。快请进,快请进。”庄主龙大潮迎了出来。龙大潮约五十岁左右,长得高大威猛,一脸络腮胡子十分显眼,走起路来能带起一阵风。

  “中法拜见庄主!”张中法躬身作揖。

  “拜见庄主!”禅明几人也一一作拜。

  “不客气、不客气!”那龙大潮毫爽的声音十分响亮。

  一行人来到前厅坐下,下人上了茶水,张中法将禅明和苟德高一一作了介绍,并将借宿一事说了,并说是送一位亲戚过来文医馆看病,天晚回不去了等等。

  “那还用得回去,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我这宽得很。”龙庄主说。

  “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庄主接着吩咐准备晚饭。

  席间,那龙大潮不停地劝酒,几个人本是酒量大的人,经不住热情的劝酒,就越喝越高兴。

  “来,张老弟,你好多年我没见了,这杯酒一定要喝,我先干为敬。”龙大潮端起杯一仰而尽。

  “庄主好酒量,佩服佩服。”张中法也一口将杯中酒干了。

  几个人你来我往,杯盏觥筹。龙大潮不断地叫庄丁上酒来。禅明心中有事,就递眼色给张中法。

  “今日多谢庄主盛情款待,来!我们几个一起最后敬庄主一杯。”张中法站起身来说。

  禅明和苟德高也站起来举杯相敬。

  “酒就不再喝了,我们几个加起来也喝不过庄主,就到此为止吧。”张中法说。

  龙大潮见张中法如此说,也只好说:

  “好,酒就不再劝了,大家吃点饭吧,我这里的江团你们尝尝,来,来。”他一边说,一边往几人的碗里挑那江团肉。

  “谢谢庄主,我自己来,你太客气了。”禅明说。

  吃过饭,龙大潮又邀几人又到花园的空场上喝茶闲聊。

  龙大潮酒过肚肠,那话就特多,喝了几口茶,就说起当年的事来。

  “我年轻的时候呀,跟着师父学武,师父一直夸我有天赋,没过几年就出师了,回到这里,我就自创一一套龙蛇拳法,在全省的擂台赛中打得那些龟儿子一个个爬在地上,没得一个再敢上来。”

  “久闻庄主大名,你英雄盖世,在这川北一带,那个不知,那个不晓。”张中法称赞说。

  “江湖上提起龙门山庄几个字,个个都是竖起大拇指。”禅明附合地说道。

  “就是在我们陕西也知道你庄主的大名呀。”苟德高也伸大拇指。

  “哈哈哈!”龙大潮开怀大笑。

  “好,我今天就耍给你们看一下我这龙蛇拳的功夫。”他说到高兴之处就要下场走一圈。

  见他将衣袖一挽,双腿一开,一个马步开裆,提气上身。双拳直冲而走,那罡气扑面而来,势如破竹;只见他拳出身动,再一式魁星独立,左脚提起速踏地面,腾身而上,在空中再转身踢腿,双脚绞动,旋子转身,双拳同时向外击出,如龙在天,其锐气势不可挡。双脚刚一落地,一招双抄封天,罩住上盘,身往前扑,如似倾倒,刚接地面则手撑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弹起,双脚下蹲,矮下身子,半桩攻敌,腿扫拳冲,匍匐蛇行,专攻下盘。这一上一下的功夫,看似乱招乱式,眼花缭乱,却叫人无招可对,令人防不胜防。

  禅明是此中行家,也看得惊异不已,没想到龙大潮所创的这套拳确有独到之处,特别是那下盘功夫竟如此了得,这不是一般人能练得出来的,难怪当年他能全省夺冠。他暗忖,就是自己也未必能胜得了这套拳法。

  “见笑,见笑!”龙大潮一套拳打完,气不喘,身不斜地抱拳行礼。

  “好拳,好拳!”几人热烈地鼓起了掌。

  “庄主这拳法盖世无双,令我大开眼界。”张中法确实很欣赏这拳法。

  “这个拳没得几个人能练出来,也没得几个能挡得住。”苟德高评价说。

  “献丑,献丑,几位如此给我面子,龙某惭愧。”庄主客气地说。

  接着,他又说:

  “归总无事,酒后助兴,不如大家都练练,如何”。

  他邀请张中法也上场。

  “献丑了。”中法也不推却,上场就是一个弹腿,飞身而起,空中弓步跨虎,双脚向两边击出,如奔马踢掌。同时,双掌向下虚按,再一空翻,直落下地,单脚点立,连续旋转,带起风啸,身借风势,双拳如鼓点般挥出,全套动作一气呵成。这拳法是中法由军中的马术功夫上悟出来的。再让军中武教头陆统指点成法,加上长年锻炼而成的,中法叫它“马拳”。

  “精彩,精彩!没想到张老弟有如些功夫呀,佩服,佩服!”龙大潮也大声叫好。

  “我来也。”那苟德高也不客气,不等相邀,就拿着一把短小的镢头上场了。

  他二话不说,就地一滚,象个皮球般地滚了起来,那镢头在前,不停地刨动,象鸡啄米一样,谁碰谁的脚就非断即伤,一圈下来,苟德高站立起来,象没发生任何事样。

  “哈哈,苟兄的这功夫,叫人难防啊,这么快的速度,哪个跑得赢哟,非得伤在你那把小锄头下。”龙大潮把那北方用的镢头当成是四川的锄头。

  苟德高这套功夫,很少有人见过。其实,严格地讲,这不是武功,只是他长期盗墓所悟出来的防身攻敌之法,长此以往就练成了这样,不过这非常实用,与武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苟兄这功夫,实属难得,非常实用,即能攻敌不备,又能及时脱逃。”禅明也看出来了这功夫的难能可贵之处。

  苟德高也不答话,掏出水烟来自个儿的抽着。他知道这种雕虫小技无法登大雅之堂,只不过今晚酒后有兴,拿出来亮一亮,也让大家晓得他除刨洞钻土外,也还有一些绝活的。

  “庄主可有粗棍借用一下,我在拳脚上只有向庄主学习,但愿在棍术上能搏庄主一笑。”禅明对龙大潮说道。

  “你也太客气了,我那点功夫不过是三脚猫功功夫,冲锋陷阵还得长枪长棍。”龙大潮边说边叫家丁去拿了根柏木棍过来。

  一棍在手,禅明豪气直冲胸襟。

  他单手一举,开式就是消魂棍法,将那棍子转如龙枪一般,棍影如山,环护周身,棍势如长虹饮涧,拒敌若城壁,破敌若雷电。接着他在棍影之中旋身变招,一式退马抛棍接银河,将那棍向上一抛接着一个飞身旋子,周围气流激荡,将地上尘土飞扬起来,双手一伸接着棍子,一个柱立,在棍上倒身而立,如一柱擎天。翻身下来时,棍招已变成抽棍断流,反手将棍猛然下砸,将那地面竟然劈出一条沟来。

  他打得性起,不再按棍法的招式而出,如痴醉似的口中念念有词,顺兴而起。

  “眯醉眼,倚树卧,一片桃瓣千万朵。衣衫散,啸空传,不比此间,世外桃园。”

  只见禅明将那木棍舞得如花朵飘飞,一团棍影如同带色的气团在那里滚滚转动。

  “酒后高歌且放狂,不得已时住醉乡。莫思量,犹嫌小可谁先醒,酒入愁中,难得今夜如此长。”

  禅明突然收棍,拄棍而立,如入意境而未遂意一样。

  众人竟半天没有动静,原来被他的棍法所震撼,也沉浸于中没有反应过来。

  “太好了,没想老弟你已入化境啊!”龙大潮率先鼓掌,赞口不绝。

  张中法、苟德高二人也欢欣鼓舞。

  “拿酒来,今晚不喝个痛快淋漓,枉叫活人。”龙大潮大声喊道。

  一轮明月已升中空。

  就在龙大潮他们喝得高兴的时候,文医馆里的灯光还亮着。

  文兆伯正在灯下琢磨着,他将李虎全身脱得光光的,躺在榻上,用手不停地按捏,不时地停下来,又不时地绉绉眉头,陷入沉思。

  房里四周全是柜子,一边柜子是装满各种器具用品,一边柜子是百子柜,剩下的全部装的是医书。什么《黄帝十八难经》、《黄帝内经》、《本草纲目》、《外台秘要》等等,其中很多是难得一见的古医书。这些书从外面看,似乎十分破旧,一看就是主人经常翻看的结果。

  此时,文兆伯的身边地上摆着好几本书,《经阳十一脉灸经》、《足臂十一月灸经》、《灸膏肓俞穴法》、《子午流注针经》等七八本,而他手中正拿着一本李时珍的《奇经八脉考》凑着灯光入迷地看着,并不时地在李虎身上比划一下。一会喜笑颜开,一会又紧绉眉头。

  “老头子,该吃饭了。”老伴几次在屋外相催。

  “不忙,不忙,你们先吃。”文大夫边答边看他的书。

  “妈,你不要再催了,你又不是晓不得爸这个人,他不整明白,他是不会出来的,不管他,我两先吃吧。”知父莫若女,文若兰知道再催也无用。

  文若兰是文兆伯的独生女,他原一心想要个儿子好继承他的衣钵,但却来了女儿,后因那跟他私奔的爱妻怀二胎时小产,差点要了爱妻的命,他就决心不再要二胎了,一心养大了若兰。

  这若兰长到五岁时,乖巧伶俐,聪明可爱,兆伯就开始教她认识药草了。他不再生二胎后,便把心思放在了女儿身上,一心想培养她成为自己的继续人,将家传医术传承下去。渐渐地,若兰也爱上了这医道,不几年功夫就入了门,一般的小病小伤她完全能应付自如。如今,已满十八岁的她平时就与父亲一起在医馆诊治,时不时的还四周八乡地巡医走方,春秋二季还与父亲上附近的龙门山、凌云山一带采药,龙兆伯完全把她当成儿子在培养。就这样,若兰从小就练就了一付好身子骨,长得高大壮实,长相虽然不如美女天仙,但也是柳眉大眼,一双黑眼珠,如若流泉,盈盈秋水,正好与她的宽脸盘相配,相得益彰,一头浓黑长发,盘扎脖后拱托着如月脸庞,乍一看还不怎么起眼,可越看越上眼,越看越不想离眼。这正是文若兰动人的地方。

  “若兰,若兰!”文兆伯在屋里叫道。

  “哎,啥事,来了。”她一边回答一边往屋里走。

  文兆伯忙一把拉过被单盖在了李虎身上。

  “什么事?”若兰问。

  “我想我有办法救活他了。你来给我当下手。”兆伯激动地说。

  “他全身虽然经脉尽断,但心脉无损。我现在用九针刺穴法,按子午针法所注,采用八针汇脉、七针度穴之术,将其所断要脉续连,方可起死回生。”他接着说道。

  “你可用过此法?”若兰一脸疑惑。

  “没有,但书中有所记载。你看,元朝王国瑞所著的《扁鹊神应针灸玉龙经》中有此法。”文大夫将一书递来。

  “有记载未必有实例,何况你从未处理过这种病例,万一…….”

  “那有那么多万一,没有经历过,弄过这一次不就有了经历,再说,什么病总有个第一次吧,我这遇到一次就有了第二次,要不,医术如何能提高?”文大夫振振有词地说。

  一番道理说得若兰无话可说了。

  “还有,这人已经这样了,不如死马当着活马医,就是死了,他们也应想得通的。不要多想了,就这样,你给我准备一下银针吧。”文大夫对女儿说道。

  “好吧。”女儿无可奈何地说。

  接着,文大夫将李虎翻过身并把盖在他身上被单掀开一半,露出后背来。

  文若兰将一把银针从盒里拿出用火烤过,递给兆伯。他一口气连续在李虎后背和头上分别扎下十五根针,这十五根针分别扎入不同的穴位。

  他好像对自己的针灸之术十分满意似的对若兰说:

  “这是我第一次运用此法,有八针是疏通之法有打通之效,是让十二经脉中已经停滞了的真气交汇贯通,使气血得以流动;另有七针乃是扎在经穴交融之点上,刺激神经,激活生机。”文大夫有些得意地说。

  “你记住,这十五个穴位的位置,分别是,热府、厥阴、心俞、督俞、命门、身柱、三焦、肾俞、关元、大杼、气海、天宗、会阳、大椎、灵台。”文大夫一边给女儿说,一边用手指指点点。

  若兰知是父亲在传授,就从一边拿出纸笔来认真地记了下来。

  “入针时要快准,进肉三分即可,灵台、命门、身柱三穴得入针五分。入针后记得用手颤动针头,每隔十吸颤动一次。”大夫用手指拨动着每根针的针头让女儿看。

  “那要进针多久呢?”若兰觉得这个问题相当重要,便提了出来。

  “这个嘛,我也不知,书上说是三个时辰即可,可我觉得还是要因人而异,这要看病人的变化而为,只要发现他一有生机之象,我便退针,你先去准备熬些药再熬些药水,除了喝以外还需要将他泡在药水里三个辰。”兆伯说道。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药方我开在那里,你拿去配好就熬水,我这里叫你就端过来。”他指挥着若兰。

  父女两人就在屋里忙前忙后的,完全忘记了时间,脑子里全想的如何用针,如何用药的事。兆伯老伴早就习惯了,也不管他们,自己上屋睡觉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鸡鸣五更了。

  这时,躺在榻上的李虎突然动了一下,背先隆起,接着又扑动了一下,嘴里哼出一声,把文兆伯惊跳了起来:

  “醒了,醒了!快快端药来。”大夫一边叫,一边迅速地从李虎身上拔针,边拔边用棉球擦那沁出来的血水。

  随着拔针结束,李虎也轻轻地蠕动起来。

  若兰在外间听见叫声,连忙把一只大竖桶提了进去,再分两次去提了两水桶热气腾腾的药水进屋来,倒在竖桶里,然后再端去了一碗药进来,就退出在外等候。

  文大夫使劲地将李虎翻过身来,先把那碗药缓缓地喂下,再将他慢慢地扶起来放进了水桶里浸泡。这时,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不一会儿,李虎再次发出哼哼之声似乎在说什么。

  文兆伯见状忙凑过去听,只见李虎口中如蚊喃一般,大夫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是说:

  “大哥,大哥”

  大约是在叫谁吧,兆伯心想。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

  医馆大门外,禅明和张中法几个人已等在门外了。见了医馆里面的灯光,知是大夫一夜里没眠,心中甚是感动。

  “你们进来吧。”文若兰一眼看见了他们。

  “我爸一夜没睡,研究了通宵,终于救醒了。”若兰通报起来。

  “呀,太好,真是太谢谢你们了。”那站在前面的张中法一把拉住文若兰的手,忘情地握了起来。

  “哎哟,你干啥,捏痛我了。”若兰叫了起来。

  “哦,对不住,对不住。我太高兴了。”张中法一边道歉,一边难为情地说。

  “你们都来了。”文大夫从里屋出来了。

  “谢谢文大夫!”几人齐齐跪在地上。

  文兆伯知是女儿已经告诉他们了。

  “你们起来吧,不用谢,这是医家的本份。告诉你们吧,虽然人是醒过来了,但要好转来恐怕要半年时间才行。每隔三天要泡药一次,每五天要扎针一次。所以,你们要留人在这里才行。”文大夫一五一十地说道。

  “太好,这个没问题。”禅明回道。

  “还有,这个人看来会武功,虽然命保住了,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但武功恐怕无法保住,而且今后也不能再练武了。”文兆伯说。

  禅明和张中法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你们谁是大哥?”文兆伯突然问。

  “这,这,我是。”禅明迟疑了一下说。

  “那好,你一个进去吧,他好像在叫大哥,可能有什么话要说。”大夫手一摆。

  禅明急步进了房间。

  这边,那文若兰还脸红着,刚才被张中法这么一握,虽然手有些痛,但心里却跳得咚呀咚地,生平第一次被青年男子握着手,让她感有些羞怯。她低着头,半天才回过神来,刚一抬头,就见那握她手的青年男子也正拿眼盯着她看,她一下脸又红了,连忙埋下了头。

  这时,禅明从房里出来了。

  “李虎醒了,但还很虚弱,要好好养才行。这样吧,张中法你和苟兄留在这里照顾。”禅明拉过二人说道。

  “没问题,我走时已经把香火铺的事都作了安排,没问题的,我就留在这里好了。”张中法说。

  “我没什么说的,闲人一个,听你安排。”苟德高说。

  “好,就这样,如有什么事你们带信过来就行了。”禅明说。

  接着几人又跪拜了文兆伯:

  “谢谢文大夫救命之恩。”

  “快起来,快起来,不用客气。”

  禅明告别了文兆伯和张、苟二人后就回龙台寺去了。

  在屋里时,李虎断断续续对他说的是:

  “云..谷,云..云..谷,艾..宝.在云…谷。”

  他知道,有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