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的声音在回荡。
“季先生，您好。”
写字楼实际上并没有断电，因为墙壁上已经亮起一道道投影，穿着得体的老人形象清晰呈现在四面八方。
那是一个满脸老人斑的男人，满是皱纹的面容已经透着隐约的死气，双眸浑浊无神，开口说道：“好久不见。”
山中浩司。
皮卡丘认出了他的模样，微微呲着牙，发出呜咽。
如果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大概是……
老不死的！
季川抱着怀里昏迷不醒的病娇美少女，抬起头望向墙壁上的投影，陷入漫长的沉默之中。
“谁跟你好？别瞎套近乎。”
半响，他抬起眼睛：“没想到你居然还敢主动出现。”
山中浩司神情复杂，叹息道：“季先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你的面前，是来道歉的。”
“汪！”
皮卡丘低吼，眼瞳凶狠。
季川伸手安抚着它，神情很平静。
这种诡异的平静更加令人感到压抑和不安，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亦或是火山喷发前的死寂。
因为他应该很愤怒的，他的狗也很愤怒。
一年以前，他高考刚结束的时候，还是个普通人。
那个时候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幻想，本想着能在大学多努努力，选择一个好的专业，毕业以后找个好工作，最好还能再谈个恋爱，人生就算是比较圆满了。
改掉懒病，学会生活，组建一个家庭。
他还是比较有志气的，就算父母和爷爷都不要他了，他还有自己的狗，一定可以过得很好的。
然而一切，就在当初的菜市场里，破灭掉了。
那天他真的就是去买根葱，顺便溜溜狗而已。不曾想因为那么一个瞬间的善意，害得自己差点心肌梗塞而死，更是躺在医院里当了整整一年的植物人！
一年后他从医院里出来，迎面就见到浑身脏兮兮的大金毛，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遍体鳞伤，后腿绑着纱带。
后来听邻居说，这只金毛在他出事以后，每天都蹲在医院不肯走，任风吹日晒，雷打不动。哪怕有人踢它或打它，它宁死不愿离开。渴了就去附近公园的湖里找水喝，饿了就去垃圾桶里翻吃的，困了就随便找一辆车，在车底下睡。
夏天还好，冬天险些冻死。
即便如此它还是默默坚持，等待着自己的主人。
还有一次，它在车底下睡得比较沉，没注意到车子实际上已经发动，直接被压伤了后腿的骨头，差点造成残疾。
要不是医院里还是有好心的小护士替它处理伤口，上下班的时候抽空给它喂点吃的，它可能真的会死去。
季川生性寡淡，却从来都不敢想象，倘若有一天失去狗子以后，他未来的生活到底该怎么过。
因为皮卡丘对他来说，并不是宠物那么简单的而已，更像是相依为命的家人，不离不弃的羁绊。
那天从医院出来以后，他颇有些吃力的抱着自己的狗，默默在冬夜的风雪里走出了很远。
他们只有彼此，还差点失去对方。
这是一根葱引发的血案。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死老头。
这种血海深仇，怎么能不报？
“季先生，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但请你听我说。”
山中浩司的叹息声里饱含沧桑和暮气：“我们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而我跟你最大的不同是，我经历过两次。”
季川隐约能明白他的意思，淡漠回答道：“因为经历过两次生死，所以就变得比别人更怕死？”
“是的，我四十岁那年，突发心肌梗塞，在生死之间，觉醒了我的能力，那时我的身边只有我的妻子。”
山中浩司平静说道：“为了活命，我把我病痛，转移给了她。如你们所料的一般，她替我去死了。”
“你真恶心。”苏有夏评价道。
“别着急，还有更恶心的。”
山中浩司不生气，倒是自嘲地笑了笑：“后来我活到了六十四岁，都很健康。我加入了我之前所效力的组织，又娶了一个新的妻子，还给我生了三个儿子。”
“我的妻子很贤惠，儿子们也很聪明孝顺，我晚年得子，当然也很爱他，我的生活过得很好。”
他顿了顿：“可是后来，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六十四岁生日的那天，心脏病又再次复发了。”
“于是你再次把病痛转移给了你的妻子。”
苏有夏掏出手机，毫不掩饰神情里的嘲弄，戳穿了真相：“你多少还算是个名人，百度百科上显示，你一共有四个老婆，全部死于心肌梗塞，对不对？”
“不对。”
山中浩司纠正道：“我有六个老婆。”
苏有夏真的没话可说了。
“因为我的妻子总是死于心脏病，我的传言在东瀛流传开来，没有多少人愿意嫁给我，我也不愿意再结婚。”
山中浩司怅然叹道：“我的病，成为了我的梦魇。这是一种以现代医学水平无法治愈的绝症，哪怕在超自然社会也是如此。我曾把希望寄托于我所效力的组织，可是他们让我失望。于是我来到了中国，寻找一线生机。”
“因为中国的超自然社会，是目前最神秘的。”
苏有夏微微颌首：“越是神秘，就越有希望。”
山中浩司颇为欣赏地望向她，赞同说道：“说得对，人对未知，总是会抱有幻想。我想一直待在中国，找到能治愈我病情的觉醒者或者是感染者。”
“可是现实，再一次让我失望。”
他眼眸垂下来，尽显落寞：“我在中国十年，都不曾找到这样的能力者，并且在此期间，我又发病数次。每一次发病，都是危在旦夕，所以……”
“所以？”
季川挑眉：“又是谁替你死了？”
山中浩司闭上眼睛：“继续念百度吧……”
“2011年4月，大儿子山中井贺，卒，享年十四岁。”
苏有夏划动手机的屏幕，念白道：“2012年8月，二儿子山中亮助，卒，享年十二岁。同年12月，三儿子山中慎太郎，卒，享年九岁……百度上说，这是家族遗传病。天涯和知乎网友评论，这逼命里带丧，逮谁克谁，天煞的孤儿。”
山中浩司自始至终表现得很平静，从未有过半点愤怒或是羞愧的表情，仿佛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或许是人太老，经历得太多，对世人的评价也看淡了。
“虎毒还不食子呢。”
苏有夏叹服：“你真是个极品。”
“这只是你们中国人对我的评价。”
山中浩司说道：“在东瀛我还是很德高望重的。”
季川想了想：“你全家现在还有谁？”
“只剩我一个人了。”山中浩司如实回答。
“于是你就把注意打到了别人身上？”
季川眼瞳变得锐利起来：“我冒着被讹的风险好心扶你，可你居然害我，让我替你去死？”
“我承认，在生死面前，我变得懦弱了。”
山中浩司解释道：“事后，我很愧疚。”
“可你并不后悔。”季川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是的，以前在东瀛的时候，很多人在我发病的时候扶过我，找书苑ｗww.zhaｏshuyuan.com当然，他们也都死了。然而在中国，不知道为什么，我倒地以后向人们求救，他们却纷纷都吓跑了，没人敢来扶我，我一度以为他们知道了我的秘密，这让我惊恐万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只是害怕我讹他们，但我并不怪他们。”
山中浩司摇头：“除了我的儿子们会在我犯病的时候帮助我以外，只有你，拯救了我。我愧疚于你，也感激你。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死去的儿子们一样。”
“鬼才愿意当你的儿子。”
季川对他的措辞感到有点恶心：“别来占我便宜。”
“对不起。”
山中浩司真诚说道：“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或许在做人的方面，从我第一次害死我的妻子开始，我就已经失格，沦为一个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的败类。”
“你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好。”
季川认真地说道：“你也是学风水的，不如去找门外面的那个哥们算算命？看看你命里到底缺了什么？我觉得你这是命里犯贱，能克死一个是一个……”
“季先生，你可以随意羞辱我。”
山中浩司凝视着他的眼睛：“但是你要知道，你并没有因我而死，反而因此觉醒了能力。甚至在你住院的一年间，你所有的医药费全部都是我匿名替你支付的。否则，你以为世界上会又那么多的好心人，纷纷为你捐款治病么？”
季川闻言，不禁眯起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我非但不能找你算账，还得谢谢你？”
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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