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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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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一.夜雨

  夏衍他们离开长野的第二个夜晚,荒原下了一场雨。

  商队里早就架起布幔大帐,雨刚下每个人就被安排进了大帐里,一盏盏油灯熄灭,只有巡夜的武士穿着蓑衣在外面警戒。

  这种大帐从北地流传出来,鬼方氏族行军时总会带着牛皮做的大帐,方便好用,即使碰上阴雨的天气也不用担心无处可去。

  商队的条件自然和鬼方军队没法比,这大帐都用布幔制作,表皮用桐油涂抹用来防雨水。

  至于分配,则是按照所乘马车来,所以夏衍四人、男女二人和卫伯一共七个人住在一个大帐里。

  夏衍为司间悬铺好被褥,看着其余人也都铺好了被褥,裹被子开始入睡,他扶着大师兄慢慢躺下,听着司间悬沉稳轻微的鼻息响起,才走到大帐前,掀开厚重的毡帘往外忘了一眼。

  天空漆黑浓重,泼墨一般的荒原,天与平原离得极近,暗流般的雨水从天心倾洒,仿佛只有一瞬便在尘世粉碎飞溅出天的光影。

  这个瓢泼大雨的夜晚,夏衍看到长夜中,一只健壮英俊的红凖闪电般劈开风雨,消失在雨幕里。

  良久,他收回目光,走回他的被褥,身子一翻裹上被子,大帐里陷入黑暗的宁静,只有卫伯响亮的呼噜。

  ……

  ……

  “冬天还来这么大的雨,真倒霉。”说这话的是商队里十三名武士之一,今夜正当他和另外两人守夜。

  “这蓑衣坏了,上次到婪鱼城也忘了新买几件,现在里面全是雨水,太难受了。”另一位武士也抱怨。

  守卫商队前行的路上最烦恼就是遇到这种恶劣天气,瓢泼的大雨不仅让他们的视野被缩小到极致,也让他们觉得浑身难受。

  “到后半夜就换人了,到时候换几件干衣服睡觉。”第三个武士抱着刀,劝慰道。

  “不说了,越说身子越难受。”第一个开口的武士挥挥手。

  “聊会儿天,反正这种天气鬼神都不愿意出来,也就我们这些守夜人了。”

  “这种天气聊天都提不起劲。”

  “别这么说嘛,聊一会儿就能好受点儿,你们看今天来的那个小婆娘了没?”

  “今天来了两个呢,你说哪个?”

  “哪有两个?”

  “一大一小,不是两个吗?都在卫老头的车上。”

  “小的也能说婆娘,你还有这种嗜好?”

  “去你的,别说老子不喜欢小丫头,她脸上毁成那样,纯看一眼都膈应。”

  “我说的就是那个大的婆娘。”

  “怎么,看上人家了?”

  “你当我什么口味,长成那样我还能看上,再缺女人也不能饿成这样啊。”

  “那你说个鸡毛?”

  “你不知道,今早就是我碰上他们的,你们看到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没有,那个圆咕隆咚的玩意儿。”

  “咋了,你看到什么东西了?”

  “这倒没有,只是早上我看她抱着挺费劲,好心上去想帮她接过来,你不知道那婆娘当时的模样,像是护崽的狼一样,吓我一跳,她身后那男人说里面是他们女儿的骨灰,一直跟我道歉才过去。”

  “骨灰?那不是凃罕诸侯国的习俗吗?那两人是凃罕诸侯国来的?离这也太远了吧。”

  凃罕诸侯国是大周西部的一个小国,是荒漠之国,那里的习俗将死去之人裹在棺中焚烧干净,取骨灰装坛。

  “不知道,我也就是被那婆娘的反应吓了一大跳,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第一个说话的武士说到这儿,后背还真的一阵发凉,好像有冰凉的雨水滴落在那儿,顺着光滑的脊背一路向下。

  “瞧你那胆。”另一个武士嗤之以鼻。

  那人刚想反驳,一直没插话的武士却突然挥手止住两人的对话,“嘘。”

  “怎么了?”

  “怎么了?”

  两名武士同时问道,很快抽出刀剑握在手中。

  “有马蹄声。”提醒的武士直起身子,紧握刀剑,侧耳倾听。

  长夜里,入耳是全世界的雨声,他再一次讨厌起这场夜雨,四周的声音模糊传来,分不清西东。

  雨声……

  雨声……

  还是雨声……

  好像这一刻,天地之间寂静无声,只有瓢泼的夜雨不顾一切拍打万物,发出它们交错的声响。

  “喂。”有人拍他的肩膀。

  他一惊,回过神,发现是同在守夜的武士同伴。

  “怎么了?”他皱眉,心情烦躁,为这场夜雨,为刚刚一闪而逝的马蹄声。

  “不用找了。”那人脸色变幻,目光停留在更远的前方,语气凝重。

  武士转过身,找书苑www.zhaoshuyuan.com看到一副令人惊骇的景象。

  在高天与荒原的交际线,正有一片猩红的火光成云团一般飞来,火云下方是一团鬼魅般庞大的阴影,雨水打在他们的身上,飞溅出银色的丝线。

  他们周身笼罩雨水,像是披着银色披风的鬼神在暗夜巡游。

  他们在守夜人的目光中好似长远,但在下一刻就近了,守夜人们瞳孔涣散,被看清的一切惊溃。

  那火光的云团不是别的,正是一群正被烈火焚烧的红凖,它们在高天的雨夜里癫狂,以死的气力扇动翅膀,大片大片完好或烧灼的鲜红羽毛飘零坠落,像是撕裂的火云。

  红凖们发出惊悚的怪叫,在荒原漆黑的长夜里仿佛高唱赞颂鬼神的礼乐。

  但是那怪叫传不到守夜人的耳中,因为他们耳中只有震耳欲聋雷霆一般的马蹄声。

  仿佛冰河之上重重踏过无数的铁蹄,燃烧着的红凖下方是漆黑的洪流,已经分不清谁在带队,仿佛就是高天上有人烧开整片天空的铁水,这一刻如山洪暴发,倾泻而下。

  可那不是铁水,那是成群的战马,战马上是身披无双重甲的武士,他们带着锡铁的面罩,眼神无悲无喜,狼群一般集结冲锋。

  守夜人觉得喉咙里被铁水塞满,这一刻发不出任何声音,在那震耳欲聋的洪流铁蹄声中,没有任何声音敢出现,那是音域的皇帝,暴虐中无尽威严。

  黑暗的大帐接连亮起光芒,那是被惊醒的商队,人们从大帐里逃出冲进雨夜,却看见烧灼的夜雨高天,一片火红。

  天崩地裂,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