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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学期结束了,接下来将是三个多月的暑假。考虑到宗教以及安全等方面的原因,经理部规定,女工们不经批准一律不许随便离开宿舍。为了活跃生活,保洁公司在每栋楼的一楼大厅里安装了录放机,从放假第一天起,从早到晚循环播放台湾电视连续剧。《小雨点》《梅花三弄》《在水一方》等等都在播放之列。女工们大多是第一次看这些电视剧,一个个被感动地泪流满面并且乐在其中。
放假后的第二天上午,红秀带了十一名女工到医院看病。这所医院,是女工宿舍所在区域唯一一所综合性女子医院,只要有女工生病,都是带到这里就诊。
每次来这里看病,医生都只是向红秀询问女工的病情,然后让女工去做相应的检查,再根据检查结果开出需服用的药物,几次下来,红秀对整个程序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今天坐诊的,还是那个长得像荷达的胖医生,红秀她们已经在这里见到她好几次了。胖医生今天还是先问病情,再去检查,再开药方。
在为最后一个女工看病的时候,胖医生突然问红秀:“你以前总是下午5点以后才带着女工过来看病,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病人,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以前是下班以后才来,现在放暑假了,随时都可以来了。”红秀微笑着回答,她对医生问起与病人不相干的问题多少有点诧异。
“哦,你们这些人都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也会放暑假呢?”胖医生不解地问。
“哦,我们是清洁工,有600多人,负责60多所女子学校的卫生清洁工作。呵呵,现在学校已经放假了,我们也就跟着放假了。你看,我们就住在这个地方,离你们医院很近的。”红秀从包里翻出一张科威特交通地图,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对医生说。
“啊?600人!”
胖医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接着,胖医生又问了一些关于女工工作和生活方面的更细致的问题,红秀也一一做了回答。
“OK,暑假有三个月呢,你们难道什么都不做吗?”
“是呀,我们就待在宿舍里,战后科威特不安全,又都是女工,我们管理层是不允许女工外出的。”
“啊哈,是这样啊?”
胖医生看着红秀,沉思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说道:“哎,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医院有好几个女子疗养院呢,你回去问问你们经理吧,暑假期间,也可以来我们的疗养院做清洁工作,或者,做一些看护病人的工作。如果可以,叫你们经理来和我们院长谈这件事情。”
“好呀,我回去立刻就向我们经理部汇报此事。”
听到胖医生的提议,红秀也感到特别的高兴,既可以把女工的假期时间利用起来,又给女工们增加一份收入,还能为疗养院的病人尽一份力量,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带女工们看病回来,红秀马上就去找了黄经理。红秀先汇报了一下带女工看病的情况,然后,又把胖医生建议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黄经理,您和经理部的领导们商量一下,看看可以组织女工们去做这件事情吗?”
“嗯,我看这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事。这样吧,我马上和王经理商量一下,红秀,真是好样的。”
经理部决定承接女子疗养院的工作,王经理、黄经理和于翻译专程去了医院,和院长敲定了具体的合同事项。虽然是暑假,经理部还是将此事报告了保洁公司。保洁公司原则上同意了经理部的请求,但要经理部自行组织安排,费用自理。
经理部租来了接送女工的车辆,从600名女工中挑选出200名能够讲些英语的人到女子疗养院做清洁和陪护工作。本项目工作时段为,上午6点至下午2点一班,下午2点至晚上10点一班,为期三个月。
经理部和医院之间签订了什么样的用工协议,女工们无从得知,但有了“祁书音事件”的前车之鉴,大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在国内和劳务公司签下了合同,就应当服从经理部的工作安排。
被安排到疗养院工作的女工们,这一次,没有产生丝毫的异议。大家不但没有怨言,下班回来的时候,女工们一个个的看上去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红秀心想,四个月的国外生活,大家的觉悟还真是提高了不少啊。
“秦红秀,秦大楼长,你还辛苦着呢?当个楼长才5第纳尔,我们现在做第二职业,随便拿拿小费,都比你当楼长拿的多得多。怎么样,目光短浅了吧?哈哈。”
在楼梯口与秦红秀巧遇的钟珍艺,看到了匆匆忙忙正在下楼的红秀,语调里充满了讽刺的味道。她已经不再为辞掉楼长的事情生气了,倒是庆幸自己舍掉了5第纳尔的楼长补贴,却换来了现在百十来第纳尔的大钱,想一想,就觉得颇为得意。
“哦,赚得多,好啊,呵呵。”
红秀敷衍地笑了笑,钟珍艺对自己兴师问罪、恶语相加的事情,红秀依然耿耿于怀,所以也不愿意和她多说。
半年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是,百废待兴的战后科威特,还是让这些来自中国大陆的女工们感受到了它日新月异的变化。刚到这里时空气里弥漫着的浓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渐渐散去。当夜幕降临,灼人的热浪也会被爽凉清新的和风所取代。侯喜茹、章小芳知道自己因为楼长的事情错怪了红秀,虽然没有正式的道歉,但语言中所夹杂的歉意,已经使三个人的姐妹之情失而复得了。
女工宿舍的楼梯可以直通楼顶,楼顶是砌了地砖的大平台,四周有12米高的安全围墙,围墙上也砌上了瓷砖。站在楼顶的平台上,可以看到整个科威特。夜晚到楼顶平台散步聊天,吹吹清爽的夜风,俯瞰夜幕中的科威特,已经成为女工们除了打牌和看电视之外的另一个重要的消遣方式。
“哎,有件事想告诉你们两个,不过你们俩必须先发誓,绝不说出去。”
侯喜茹倚在安全围墙上,神秘兮兮地看着红秀和章小芳。
“什么事,这么神秘?”
“哎,哎,别卖关子了,快说来听听。”
红秀和章小芳被侯喜茹吊起了胃口,两个人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秘密。
“不行,不行,你们先发誓,否则,我就不说,哈哈。”
“好好,好,我发誓:绝不泄密,嘿嘿。”
“我也发誓。”
没办法,二人举手发誓。
“我准备和一个当地人结婚了,嘿嘿。”侯喜茹用极低的声音悄悄地告诉两个姐妹,说完还嘿嘿地笑着把脖子一缩,扮了个鬼脸。
“啊?别逗我们了,怎么可能啊?”章小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虽然表情夸张,说话的声音却压得极低。
“是呀,语言都不通,怎么谈情说爱呀?你们怎么能爱上呢?”红秀也惊讶地问道。
“哎呀,爱,爱,爱,什么爱不爱的呀?有房子,有车子,有钱过日子就行了呗,再说,他会英语,我也正学阿拉伯语呢,语言不会成为我们的障碍。”侯喜茹不以为然地说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噢,怪不得,看你一天比一天漂亮,宽檐的帽子,长手套,长马靴的又是戴又是穿,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红秀早就发现,最近一段时间,侯喜茹特别注重打扮,而且,人也变得越来越漂亮了,今天才弄明白,原来是侯喜茹正沉浸在爱情之中呢。
“嘿嘿,我就喜欢人家科威特女人的打扮,等着吧,我哪天穿上黑袍、罩上面纱,就更神秘了。”侯喜茹转过身,双臂搭在安全围墙上,望着夜色阑珊的科威特城,喃喃自语道。
“喜茹,经理部规定,女工在两年的工作时间里,不允许和异性接触,更不允许谈恋爱,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不过呢,我倒是记得周总理曾经说过,‘爱情是没有国界的’,如果你们真的相爱,去经理部提出正式的申请,我相信经理部也会酌情考虑的,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看侯喜茹不吭声,红秀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继续说道:“当然,经理部制定这样的规定,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你看,咱们这些人里,有很多人连字都不认识,怎么和别人交流呢?再说了,现在是战后的科威特,一切都在从严治理,如果违背了当地的法律和风俗,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章小芳在一旁听着,不住地点头,她也担心地对侯喜茹说:“喜茹,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啊,好吗?”
“还有一点啊,*是允许娶四个老婆的,这四个老婆的事情你还真得想清楚,免得以后感情上受到伤害。”红秀看到侯喜茹一脸的痴迷,便语重心长地提醒她。
听到这里,侯喜茹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老辈子的有钱有势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我才不管他能娶几个老婆呢。”
突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她赶忙向两个姐妹跟前凑了凑,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小声说:“我家里太穷了,我又是家里的老大,家里还有七八个兄弟姐妹,连饭都吃不饱。有了钱,就可以帮帮他们,等我成了华侨,人们不定会多羡慕呦。”侯喜茹很自豪地对红秀她们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娶四个老婆你都不在乎啊?我可受不了这个,我就想挣点钱,回去自费读大学。我的男朋友还不得屁颠屁颠地围着我转啊?现在他呀,就怕我不回去呢,哈哈。”章小芳说完,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红秀一下,接着说:“红秀,你有什么打算呢?别再傻了,我们出去做第二职业,那些病人给的小费可高了,随便挣挣也能拿100第纳尔,这事儿,你知道吗?”
“哦,你们在外面挣钱的事,我知道一些。大家能挣到钱,这是好事啊,可是,我既然担任了这个楼长的职务,应该有始有终。除非经理部说我不合格,撤了我的职,否则,给不给补贴,我都会坚持做到底,直至两年后回国。”红秀转过身,也把双手搭在安全围墙上,抬头看着远处的夜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结婚有孩子的人,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两年,挣些钱,回去把女儿接到身边,至于爱情嘛……”红秀说到“爱情”二字,感到心中一阵绞痛,稍稍停顿了一下,说道,“对于爱情,我最看重的是专一和纯洁、平等与尊重,至于穷富,对我来说不是第一位的,物质条件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去创造呀。”
这个晚上,三姐妹谈了很多很多,这是她们谈得最深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