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二天是红秀的夜班，她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白天多睡一会儿，晚上就能少几分困倦。从床上爬起来，等洗漱完毕后已近中午时分。红秀刚从水房回到宿舍，杨君华也推门进来了。
杨君华在糖烟酒公司的门市部做售货员，工作相对轻松。店里的工作是早班、中班和晚上值班，中班最受欢迎，工作时间是下午三点到下午五点，只有两个小时。今天，正好轮到君华上中班。
“红秀，你快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去刘文强家。”
“啊？去他家干吗？昨天不是刚刚在一起喝过酒吗？”红秀疑惑地看着君华。
“哦，他说是回请，昨天是咱们请的客，今天他也想对咱们表示一下。对了，也许是想和咱们商量帮你调工作的事儿，对人家热情点啊，文强可是真有路子的人。”杨君华说话的时候，眼中满是希望。
红秀没再多问，她换好了出门的衣服，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便跟着君华直奔刘文强的住处。刘文强住在县政府的机关宿舍里，这是一座与政府办公楼只有一墙之隔的六层楼，刘文强的房子在三楼。这里的人，在县政府里都有个一官半职，所以，能住在这里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只要县长不出门，刘文强就比较清闲。昨天和战友们聚会之后，刘文强就一直琢磨红秀调工作的事。他明白，这次战友的聚会就是冲着他来的，大家一个劲给自己敬酒，无非是想让他帮杨君华的女朋友解决工作和户口问题。
虽然是战友，但刘文强和杨君华并没有多少交情。刘文强的父母都是县里的干部，从小家教很严。而杨君华父亲早亡，母亲又常年多病，从小就疏于管教。所以，两人不但性格迥异，处世之道也完全不同。当兵的时候，虽然在同一个连队，但两人却很少来往，杨君华看不惯刘文强一本正经的劲头，刘文强更看不上杨君华吊儿郎当的做派。
战友们摆的“鸿门宴”给他出了个不小的难题，如果是一般的小事，他还能凭借自己是县长司机的身份帮着在县机关里活动活动，可把农村户口办成城镇户口以及调动工作这样的大事，他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不管这事吧，酒桌上已经答应了人家，不办就成了他刘文强言而无信。管这事吧，就只有求县长了。他和红秀非亲非故，有什么理由为她去求县长呢？战友的女朋友？这又算得上什么关系？他觉得实在无法跟县长开口，即使开口，县长也不可能管这闲事，不但不会管，还会认为他是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刘文强开始后悔，悔不该几杯酒下肚就在“鸿门宴”上应承下这件鸟事。
左思右想，在是否插手红秀的事情这个问题上，刘文强一直拿不定主意。
“除非跟县长说她是我的女朋友。”刘文强想到这里，眼睛一亮。
“对呀，如果红秀是我的女朋友，求县长解决她的工作和户口就变成了我分内的事情了。”
刘文强心里高兴，他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求县长帮忙的借口。但是，这种喜悦仅在刘文强的心里持续了几分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现实就摆在那里，秦红秀并不是他刘文强的女朋友啊。重新平静下来的刘文强，再一次陷入了恼人的思索之中。
他非常想帮红秀，可红秀的身份又让他爱莫能助。虽然骂自己不该答应杨君华，但是，刘文强心里也清楚，自己答应帮杨君华的忙，绝对不单单是因为他们两个是战友关系。除了他是杨君华的战友之外，还有一个他只能憋在心里烂在肚子里的原因，那就是他看到红秀的第一眼就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娇小的乡下姑娘。在饭馆里一看到红秀，他就惊呆了，他觉得这个羞涩腼腆、纯真秀美的姑娘，正好符合自己对未来妻子的所有想象和期望。当刘文强听杨君华说要“先斩后奏”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当时他就想极力地劝阻杨君华，但是，他也知道杨君华的为人，杨君华可是说得出来就干得出来的主儿。饭桌上的情景，一幕幕地在刘文强的脑海里翻腾，杨君华的“先斩后奏”，也在不停地揪动着刘文强的心。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红秀被杨君华这样的人给……”
一想到杨君华正打算着“先斩后奏”，刘文强的心里就非常的痛。他想，杨君华想要和人家发生关系并让她怀孕，这就是他所说的先斩后奏，可如果红秀真的怀了孕，他大姐还是不接受人家，红秀可就惨了。到那个时候，如果杨君华再把她抛弃了，让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今后怎么做人？他刘文强就是有再强的爱慕之心，也无法接受那样的女人啊。越琢磨，越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该去制止这件事情的发生，不但是为了红秀，更是为了他刘文强自己。想来想去，他决定和杨君华公平竞争，与其眼看着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如来个英雄救美。想到这里，刘文强心里说：“杨君华，你可别怪我这个战友不够意思啊，红秀毕竟还不是你杨君华的老婆，我刘文强完全有争取自己爱情的权利和自由，再说了，谁叫你动了先斩后奏的歪心思呢？”
第二天一大早，刘文强去小车班请了假，然后和君华敲定了中午请他和红秀一起吃饭的事情，又到外面找了个饭馆，定好中午的饭菜并约定了送餐的地点和时间。为了给红秀留下个好印象，他还破天荒地赶回家把屋子的里里外外彻底收拾了一遍。
饭馆的饭菜送到后没过多久，刘文强就又听到了敲门声，他知道，这回应该是君华和红秀他们到了。刘文强开门一看，果然是君华和红秀她们两个。
把两人迎进了屋里，刘文强介绍说：“这是政府分给我的房子，我爸妈在税务局也有一套三室一厅，我弟弟刚从部队回来，过一段时间就去税务局工作，他的房子也不会成什么问题。”
刘文强一边介绍自己的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一面捎带介绍着自己家里的情况，当然，他主要也是想说给红秀听的。
红秀并不了解城里公房分配的事情，但她知道君华住的是破旧的小平房，并且，只是一个很小的单间，刘文强没结婚就能有三室一厅的单元房，肯定很不一般。
“嗯，不错，不错。刚上班就弄到了这么好的房子，令人眼红啊，哈哈。”杨君华一边看房，一边羡慕地说道。
“眼红，这有什么可眼红的？你才让我感到眼红呢，我们家里只有我和弟弟，我从来就不知道有个小妹妹是什么感觉，哈哈。看到你杨君华有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说心里话：无比嫉妒！凭什么呀？你看看，你的条件能跟我比吗？可这么好的姑娘凭什么让你给抢走了呢？”刘文强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地观察红秀的表情。
“你着什么急呀？凭你这一表人才，啊？还有这房子，美女们还不都得找上门来呀？”杨君华随口打着哈哈。
刘文强笑呵呵地伸手示意大家就坐，小圆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他拿起酒瓶，给每个人的酒杯里斟满了酒，然后说：“昨天喝酒的人太多，咱们也没聊上几句，今天正好大家都有空，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好好聊聊。”
红秀和君华坐了下来，两个男人开始喝酒、聊天。刘文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絮絮叨叨地劝说杨君华，希望他能打消“先斩后奏”的念头。杨君华虽然一杯接一杯地陪着喝，但丝毫没有遵命的意思，他表示，自己必须把生米做成熟饭，只有那样才能逼迫自己的姐姐接受红秀。红秀插不上嘴，只好坐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俩的谈话，时不时地给他们的杯子里续点茶、斟些酒。
自从和杨君华恋爱之后，红秀比从前成熟了许多。在红秀眼里，杨君华几个战友的言谈举止各不相同，性情上也各有特色。雷朝阳老成、厚道，眼神中流露着兄长一般的关爱；苏夏俊轻浮、浅薄，话语和眼神常带和暧昧；另外两个战友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在红秀的面前，总是一脸的诚实和尊重；唯独这个刘文强，他看自己的时候，眼光里却时隐时现地流露出灼人爱意。今天，红秀感到刘文强的目光更加露骨，他已经毫不掩饰自己那爱慕的眼神了。红秀有点害怕，她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君华的这个战友，她怕自己言行稍有不当会影响到两个战友之间的友情，她不敢直视刘文强，只能低头或者侧脸避开刘文强火辣辣的目光。
杨君华对刘文强的行为有所察觉，自然心里很不痛快。一方面碍于战友的面子，另外，自己有求于人，也只好装聋作哑、忍气吞声了。
“哎呀，我们得走了。”杨君华看了看手表，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起身要走。
“什么意思？君华，你不是说今天没什么事儿吗？”刘文强对杨君华的突然告辞感到惊讶。
“哦，我下午三点的中班。”君华赶忙解释。
“知道你下午的中班，不就是两个小时吗？你小子快去快回，我再和红秀喝几杯，从她进门到现在，一杯都没敬我呢，对不对，红秀？”
“好好，那让红秀敬你一杯酒，不过说好了，就一杯，喝完我们就走。”
君华无奈，只得给红秀倒满一小杯酒，示意她快敬刘文强。
“那怎么行啊？你自己先去吧，我们等你。怎么？把红秀放在我这儿，你小子还不放心啊？你看，已经两点多了，你若不放心就打电话把朝阳也叫来，我马上再叫几个菜，咱们中饭晚饭一起吃了。今天是我休息，好多话还没和红秀说呢，这么早就走，绝对不行。”
刘文强借着酒劲，摇摇晃晃地起身，一边说着一边武断地拉开门，把杨君华推到了门外。
“好好，那我赶紧去商店打个电话叫朝阳来。秀，你在这里照顾一下文强吧，我到班上打个招呼就回来，顺便也给朝阳打个电话。”杨君华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回头吩咐红秀。
红秀本来已拿好衣服跟出来，听君华这样一说，只好和刘文强重新回到了屋里。此时，屋里只剩下了刘文强和红秀两个人。红秀打算帮着收拾一下杯盘狼藉的饭桌，可还没等她动手，刘文强却拦住了她。
“不用，不用，一会儿饭馆的人会过来一起收走。你先坐吧，我有话对你说。”刘文强说完，顺手给红秀倒了一杯茶。
红秀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
刘文强看着红秀，迟疑了片刻，说道：“红秀，有几句话一直想对你讲，可我又不知道如何找到你，所以，只好约杨君华你们到家里来。刚才我是有意支走他的，他就是不去上班，我也会让他暂时离开一会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单独跟你说。”
“是吗？什么事情非要单独跟我说呢？”红秀疑惑地看着刘文强。
刘文强喝了一口水，说：“昨天君华请我们吃饭，说是为你过十八岁生日，你明白他的意思吗？”刘文强用近乎伤感的眼神看着红秀。
红秀看了一眼刘文强，默默地摇摇头。
“他对我们说，他姐姐不同意你们之间的关系，因为你是农村户口。你知道吗？在他们家，他姐姐一手遮天，什么事都得她说了算。他姐不接受你，所以，杨君华打算先斩后奏。先斩后奏！你明白他的意思吗？”
刘文强加重了“先斩后奏”几个字的语气。
红秀抬起头看着刘文强，不解地摇了摇头。
“就是先和你发生关系，只要你怀了孩子，生米做成了熟饭，他姐姐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看到红秀一脸迷茫的样子，刘文强继续说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怀孕了，杨君华的姐姐还是不同意，怎么办？就是她同意了，还是不能解决你的农村户口，又该怎么办？你们将来的孩子还是农村人，连个工作也找不到，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刘文强说到这儿，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两口。
红秀听了刘文强的话，感到越发的迷茫，她没想过那么多，也没想过那么远，对于怀孕的事情更是没有想过。她开始担心，生怕自己和君华之间的这份爱真的会害了君华，耽误了君华的幸福。
“你有没有替君华想一想？你爱他就要替他着想啊。”
红秀含着眼泪，绝望地看着刘文强，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让我帮忙吗？”
红秀摇头。
“因为我是给县长开车的，有点门路，所以几个战友求我帮你调进县城。说实话，战友们个个都是好意，我自己也很想帮你，可这不是一件说帮就能帮的小事啊，这么大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昨天回去酒醒了以后，我吓了一大跳，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随随便便答应呢？如果我办不到，那不就害了君华也害了你吗？”
刘文强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严肃地继续说：“红秀，你一定要相信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我现在没醉，也绝无恶意。”
红秀只是听着，想到自己的农村户口即将对杨君华造成的伤害，感到更加的伤心和不安，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刘文强看红秀哭了，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得动心了，便往前挪了挪自己的椅子，继续说道：“红秀，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所以朝阳让你敬酒，说满足一下我的爱慕之心，我也没有辩解。我问你，你对我一点也不喜欢吗？如果你也喜欢我，我就和君华公开谈。如果你是我的未婚妻，领导肯定帮忙，既能给你调工作，也能给你办户口。你看，我的条件是明摆着的，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的，我能给你的要比杨君华能给你的多得多。”刘文强越说越激动，他一边说着，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如果你的梦想是进城的话……”刘文强说话的时候，找书苑 wwｗ.ｚhaｏshuyｕaｎ.coｍ红秀一直在哭，至于刘文强后面又说了些什么，红秀再也没有听进去。红秀深爱着君华，她只想让他快乐幸福，绝对不想伤害他。可刘文强的一番话让红秀感觉自己已经成了杨君华幸福路上的绊脚石，这才是她伤心落泪的原因。
红秀擦了擦眼泪，看着醉醺醺地站在面前的刘文强，一字一句地说道：“刘文强，我不是为了进城才和他恋爱的，我和君华是真心相爱。你所说的，我回去后会好好考虑，至于我是不是会接受你，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绝不可能。再说，你这么好的条件，什么样的好女孩找不到啊？不过，有一点请你放心，我会考虑君华的将来，你作为他的战友都能替他考虑，我就更应该多替他着想了。”说完，红秀忍不住哭出声来。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刘文强要去开门，红秀抢先一步打开了房门。杨君华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看样子，他是跑回来的。
“咦，你这哥们儿真不够义气，这么快就回来干吗？我和红秀的话还没说完呢。”
刘文强故作惊讶地说道。
杨君华没搭茬，他看着满脸是泪的红秀，皱起眉头急切地问道：“秀，怎么了，你没事吧？我真是笨到家了，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下来呢？文强，我们走了，你快休息一会儿吧，朝阳可能一会儿就到，我们等下班后再过来。”
看到杨君华的脸色不对，刘文强赶忙解释：“哎哎哎，我得说清楚，我，我可没欺负她啊。”
杨君华拉起红秀往楼下就跑，两个人头也没回，一口气跑出了县政府的宿舍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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