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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的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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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天地馈赠,不可巧取

  艳阳高照,大家伙的积极性却不减,割稻、捆稻、码稻……小半天的功夫,田埂上已经垛满了新割的一捆捆稻谷。

  看着水田里被各个小组给开辟出来的、七扭八歪、好像被狗啃过的“稻茬水路”正一一伸向远方,大家你争我抢的干劲更足了。

  此时,连早上的欢歌笑语也因此时的忙碌而暂歇了,梗上的大碗凉茶也没人顾得上来取了。隐隐的,田间透着一股较劲的气氛。青年组和小人组开始牟着劲头,暗暗比起赛来。

  原本井字型的稻田,此时更加像待分割的棋盘了。看,正奋力向远方“划”着经线的两股年轻人全都像鸵鸟一样埋着头割稻,远望过去,就好像很多个小点,在一个劲地向远处努着、努着……

  由于四周是大山,自溪边飘来的一股面香,竟然袅袅地攀上了这片金色的稻田,之后,又逡巡不散,让稻客们垂涎不已。

  有闻到饭香、扛不住饿的稻客,开始纷纷直起身子,向田埂这边望过来。只见一个小姑娘扎着两只欢蹦乱跳的小辫,肩上搭着白手巾,正担着两个担子颤悠悠地从远处走来。

  她可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串嘎嘎叫嚣的鸭子,原来,姑娘的扁担头上,还挂着一串地道的臭咸鱼。远看上去,这一队就好像老夫子曾描述过的云中城出巡的皇家卫队。

  担子里的面香和油星儿味吸引了大伙儿们的注意,青年组的小伙子们打头,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赶来吃饭。照现在青年组割稻子领先的架势,一时半会儿,他们估计着,那边小人组的进度就是不吃饭也暂时还追不上他们,心里格外踏实。

  小人组虽然割稻落后,吃饭可不甘落后,他们一个个臭小子抢着往田埂上跑,心里早盘算好了,要说比赛,那还有下半场呢,当下吃饭才是最紧要的。

  咸菜被切成了小丁,早已经腌渍在海盐和酸椒的油花里多时了,如今,被井水镇过,冰冰的,被放在几个小木盆里,摆在田埂上,等待着稻客们来夹取。

  胡萝卜挂底,菱形、条状、方块的豆腐、黄花菜、韭菜、蒜苗等各种时令蔬菜早已打成了“卤儿”,和着一大木桶的酸浆,冒着腾腾热气,泛着一股让人直咽口水的诱人香味。

  咕咕先用大勺在木桶里顺时针搅和了几圈,以确保木桶里的丁食在从大勺中舀出来时,上面舀出的和下面舀出的食量能比较平均:有汤,还有实在的料。

  她将一大勺香扑扑的浇头淋在大海碗的白面条上,然后,双手递给眼前的稻客,立刻,引起后面排队稻客们的一片欢呼。

  “哧溜——哧溜——”一个个稻客闷头吃面的声音竟然压住了午后的蝉鸣。

  有人吃累了,嘴上还在不住地喘着大气,就这么刚一消停,马上就开始撩闲起来。

  一个小伙子瞥了一眼大树下哄孩子的何仙姑,故意大声道:“啧啧,俺就没吃过这么好的面,讲究!这,倒是嫂子面呢,还是臊子面啊?”

  何仙姑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孩子、整饬菜园,之后,又亲自手把手地指点咕咕做饭,详细解说到每一道工序:比如,摘什么样的菜、怎么样去手擀那面才劲道,怎么样沸水出锅那面条才有光泽……

  家里家外忙活完了,何仙姑这才来到田埂上,靠着阴凉的大树,揽娃子在怀,一边纳着鞋底,还一边和瞎眼婆婆话着家常,对于无赖小伙儿的吆喝,她全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此时,咕咕收拾着一堆堆的空碗,心里美滋滋的。

  都说,这臊子面最为重要的是汤,汤是臊子面的灵魂,咕咕一直心里打鼓,也不知道自己学到古法调制的精髓没有,看大伙儿胡吃海塞的架势,倒是给了咕咕很大的鼓励。

  还是冷娃厉害,吃完面,他马上就敏感地接收到了其中的能量,开始摇头晃脑,直说这汤面里有些“魔”性,现在,他看太阳,周围都散发出一圈一圈的光晕。

  冷娃这么一说,当场就被众人耻笑了一通。可冷娃分辨说,他真的看到了。

  咕咕听见这话,就更加相信:果真是这汤里的神力点睛了世界。要不自己怎么吃了碗面,也看着何仙姑像个女长老正襟危坐呢?!

  咕咕就这么一直痴痴地、满脸敬服地看着何仙姑的身影,她知道,何仙姑是这次抢秋的核心。

  恍惚之间,咕咕觉得大树在摇动,吃饭、纳凉的人影似乎也模糊了,人声更是离自己越来越远。难道真的是这碗面起了神力?!

  咕咕揉了揉不能置信的眼睛,眼前的大树形成了一个看上去像是人凿的洞口,吸引着她进去。大堰河村是一个传奇的村庄,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咕咕回身去寻找少一,发现少一并不在吃饭的人群之中。

  她心里起急,放下手头的活儿,三步并作两步迈进洞中。

  一片漆黑的洞倒是别有洞天,分外开阔,到处都是滴水的钟乳石,咕咕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突然被人从后面给捂住了嘴巴。她回头一看,竟然是闷声不响的少一。

  两人用眼神彼此示意,默契地携伴同行,一起继续摸索着向前。

  在开阔的洞穴中央,轻雾缥缈的去处,似乎有一尊立佛,走近一些,原来,仙风道骨、衣袂飘飘的竟然是何仙姑,她手拿拂尘,但笑不语,望着两个小家伙。

  咕咕想起来了,老丁头说过,很久很久的以前,大堰河村是个由老祖母来统御的世界,那时候,人们都听从女祭司的安排,春种夏耘,从事农耕。

  直到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欲望的增长,男性在力度和远足方面都有了长足的发展,渐渐地,男性更加主动于部族事务,还成立了长老会,渐渐取代了母系的领导。除了农耕以外,更在狩猎方面,男性不断增进神通能力,为部族增加了食物,特别是肉类的来源,村民族人都开始承认男性领导的功绩,渐渐地,掩去了村里女性的光辉,人们也轻易忘记了母系的历史。

  “难道,难道小姐姐你是未来的女长老?”咕咕热烈地看着正大仙容的何仙姑,她对这件事情的兴奋和好奇,远远多于少一的反应。

  何仙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示意少一和咕咕走过来,一起望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古井。她说:“这几年来,世界震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连我们隐居的大堰河村也不能幸免于外。我们赖以生存的暖光正在被吞噬,被掠走,村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力求在武力、权利和财富资源倾斜的时候,拾起旧时平衡祥和的方式,来稳住黑暗势力欲利用的每一颗民心。”

  少一和咕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浑似在听天书。

  何仙姑长叹一声,心说真是对牛弹琴。然而,危险在前,让后辈们早些准备,总是好的。

  何仙姑耐下心来,不再努力传授危机的根源。而是,就解决问题的方式,予以一一讲解:“为了不忘族群的历史,这几年,本村一些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一起发起了‘母系复苏农yun’,以确保将来暖光尽可能的少流失而去,更为了在后生们中间重建从母系中得来的自信和力量。

  “故而,在抢秋之类的农活中,长老会的男性成人都按照我的知会,自愿地退避三舍,以支持我所倡导的传承教育。

  “几年下来,在本村女性的努力下,后生们学到了很多古老的农事知识和技能,也了解到大堰河的村民本就有一套自建的‘田制’,合理、公平地分出祭田、社田、学田等,还努力按照以需分配,男女同酬,发言同权……

  “或许,这一切的法则,本来就都源于自然,源于先民对天地的敬畏与感恩吧……如今,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村民们把农事看的尤为重要,必须从小手把手、一对一地进行亲子教习,并让娃子们下地实践,靠后天的努力,在泥地里摸爬滚打而成。而不是借用父系那边习得的神通。

  “呵呵,你俩娃子也看到了,那些上山打老虎、动辄通过神力摧枯拉朽的大堰河村后生们,现在全都乖乖地通过农忙,修炼成知书达理、尊敬妇女儿童、懂得耕读持家的儒子,不再是动辄就叫嚣读书无用、手工无用、成天幻想着天上掉法术的心机小子了……”

  说到这里,何仙姑略停了停,她看着似懂非懂的两个娃子,爱惜地抚摸着咕咕的小辫子,说:“盲婆婆今天要教给咕咕一样绣花的手艺,咕咕,你就留在这树洞里好好学学。至于少一吗,姐姐我只想说一句话,别看你现在力气小,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你仔细瞧瞧这钟乳石上的水滴,滴水穿石,没有穿不透的地方。少一,你就在这里观习。至于外面吵吵闹闹的小伙伴们,教给姐姐我去照顾好了。”

  咕咕和少一平日里就喜欢围着姐姐何仙姑,今天,又得到何仙姑的亲自指点,更加信服,也各自卖力地研习姐姐交给的任务。

  其实,全村的村民都很服气,在何仙姑等村中女性发起的农运下,不仅平衡了村子的自然发展中出现的跌跌撞撞,更有效地调配了收成,还通过组织村民、集中农事等方式为人们找到了一种向心力:一种除却对武力、神通的追求、精进外,对平等、对自由的集体共识。

  大堰河的村民以这样的方式践行着“天地馈赠,不可巧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