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火葬场，小雨。
在火葬场挑了一个能避雨的位置，云锦百无聊赖的蹲在那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这里的火葬场倒是很简陋，前两年县里找了一个之前经常作为乱葬场的山头，修整了一下，零零散散的用砖块砌了几个火化炉，又在下面建了一个殡仪馆，火葬场算是落成了。不仅仅是火葬场，准确的说应该是火葬场+殡仪馆+公墓。
蹲了一个多小时，雨依然还在下，一群人簇拥着走向了其中一个火化炉，没多久，里面燃起了火光。在那群人的最前面，是昨天那个在他们教室嚎啕大哭的女人，瘦弱的身形站在前面很是显眼。
这一次，女人似乎没有哭，只是平静的看着火化炉中跳跃的火光。
“唉！老钱这辈子也是过的苦。我级的那会儿刚结婚的时候，老婆一直不生孩子，到处求医问药拜菩萨，后来可算是把孩子给盼来了，没想到是这么个德行，你说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能学成这样呢，生生把老钱给气死了。”
“别说老钱了，老钱老婆才苦呢。男人走了，就一个孩子，还是个不能指望的主。现在这两年身体还算硬朗，再等过个几年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可怎么过？”
“可不是。那孩子好像今天都没看到吧，今天他爸爸火化都不过来。还好现在都是火化了，要是跟以前那样土葬，不得气的从棺材里面跳出来啊。”
身后的人议论纷纷，声音虽然小，但也没有可以压抑。钱虹的母亲听到这些话，眼神平静，面无表情，或者不能说是平静，而是已经如同一潭死水。心死了，也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焚化炉中燃烧的火焰，已经慢慢弱了下来。站在最前面的钱虹母亲，一点反应也没有，后面的人的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大，似乎已经忽略了她的存在。
“前面的，麻烦让一让。”
议论的人群回头，看到后面的人，瞬间安静下来，让开一条道来。
染着一头黄头发，带着一身酒气的钱虹，插着耳机，一摇一摆的走到了她母亲的旁边。
“没钱了，昨晚喝酒花完了。”
看也不看焚化炉中已经快要熄灭的火焰，钱虹对着她的母亲说。
女人恍若未闻。
“我没钱花了，给我点零花钱你没听到么？”
钱虹摘下耳机，凑到女人的耳朵旁边，大声的吼道。
“钱虹！你这孩子太过分了！今天你爸爸火化你不来也就算了，怎么还这样对你妈？”
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了，想要出言制止。
“这是我们家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我你会给我钱花么？”
钱虹冷笑，不屑的瞥了那个人一眼。
“你……要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我非打你耳光不可！”
那个声音气急败坏道。
“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我啊！我爸都已经死了，现在都快在炉子里面烧成灰了，不用你给他面子。”
话音才落，那个人冲出人群跑到钱虹的面前扬起手就想甩个耳光给她。人群中只是有人叹息了几声，却没有一个人阻止。
眼看着那个人的耳光就要抽到钱虹的脸上，突然间平地卷起一阵狂风，竟然吹得那人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地上。
看着那个刚才还想要打自己的人趴在地上，钱虹轻啐了一口，重新转向了她的母亲吼道：“你不要再装聋作哑了！我要零花钱！你再不回话我自己从你身上找了啊！”
“零花钱啊，自己找你爸去要吧！”
女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让我找一个死人要零花钱？就这玩意？你能花还是我能花？”
钱虹冲到旁边堆放纸火的地方，抓起一把冥币撒向了女人。女人的情绪终于开始剧烈的波动，气得浑身直发抖，扬起手就给钱虹一个耳光。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钱虹伸手就向女人抓去，但是伸出去的胳膊却被人牢牢的抓在手里。她转头，抓住她的手的，是她同班同学，之前还百无聊赖的蹲在一个角落里避雨的云锦。
“啪！”
干脆利落一个耳光，甩上了她的左脸，用得力气似乎比女人还要大。她的左脸很快就浮起了一片明显的红肿痕迹。
“哟！同学呐！管得倒是挺宽！我会让你后悔的，信不信我找人打死你！”
钱虹狠狠的瞪了一眼云锦，抽回了手臂打算离开。
人群中有几个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扑过来想要将她拦住，又是一阵狂风卷过，几个人同时一个踉跄，竟是没一个人能拦得住她。
看到这种诡异的情况，再也没有人敢多管闲事了。这里可是火葬场，这么诡异的状况连续发生两次，他们能忍着不跑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多管闲事。
“就是这样的女儿，你也要护着么？”
看着钱虹离去的背影，云锦喃喃说道。在他身后的女人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两行泪流了下来。落在地上的冥币被一阵风卷起，在天空中打着转，似乎是在做无声的回应。
“真的是老钱么？”
“等这边事情结束之后，先回家吧，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女人默默的点头，不再多问。
其他人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也算是一直陪着女人，一直到这边所有事情都结束之后，对女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各自散去。而云锦，则跟着女人回到了家里。
到了家门口，看到家里的门开着，女人脸色一变，冲了进去。只看到家里一片狼藉，而钱虹依然带着几个混混在家里翻箱倒柜，甚至连她父亲原本立着的遗像，都躺在桌子上。
“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找零花钱啊。你又不给我，我只能自己找了不是。”
钱虹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
“你这个畜生！我要跟你拼了！”
女人冲进一个房间，在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菜刀，拿着菜刀就朝钱虹砍去。
“靠！你来真的！你们几个干嘛呢？快点帮我啊！”
看到这架势，几个跟钱虹一起来的混混已经被吓懵了，停下了翻动，呆呆的看着母女两个在狭小的房间里面一追一逃。
“啊！”
在躲避女人菜刀的过程中，钱虹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脚下一个不稳向后倒去。女人的菜刀顺势砍下。
“哐！”
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刚才钱虹绊倒的时候刚好躺在了放置她父亲遗像的桌子上面，女人没对准，没砍到钱虹身上，在她的侧脸擦出了一道血痕砍在了遗像的上面，整个遗像四分五裂。
看着破碎的遗像，女人“哐啷”一声扔掉了菜刀，抱着遗像嚎啕大哭。
而受到刚才的惊吓，钱虹就算再怎么样，一个高中生，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也让她情绪失控。整个身子软软的滑下了桌子，同样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还不滚！”
云锦瞪了一眼几个小混混，那几个小混混这才回过神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而云锦找了一个地方，蹲着看母女两个哭。
母女两人足足哭了有半个小时，女人还在哭，钱虹已经慢慢回过神来，声音开始小了下来。只是眼神有些呆滞，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爸在跟着你，护着你，难道你就一点都感觉不到么？”
看到钱虹情绪差不多稳定下来了，云锦这才说道。
“知道啊，当然知道。从我爸昏迷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跟着我了。我就是不喜欢那种盯着我的感觉，所以我特地变本加厉的放肆，就是给他看的。其实我知道的，找书苑 www.zhaoshuyuan．ｃom今天是他护着我，昨晚，也是他护着我，就连考试的时候，也是他在帮我。其实啊，他一直是想让我上个大学的，大概是看我这么不争气，就直接用这种方式来帮助我了吧？”
钱虹的声音虽然因为刚才哭得太厉害，有点沙哑，但是已经很平静了，反而没有了平时那种吊儿郎当。
“你气你爸爸的时候，心疼过你爸爸么？”
“这十几年，一次都没心疼过。就刚才差点被我妈砍死的那一瞬间，哭着哭着就感觉心里开始疼了，感觉这十几年的疼，一下子就受了。”
“就为你疼了这一瞬间，你爸爸哪怕是走了也不忘护着你，值了。”
云锦感叹一声。
原本人家自己的爸爸护着自己的女儿，这事是很正常的，他也不想去多管闲事。只是看到昨天她母亲那个绝望而无助的样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就是想要让她明白她父亲的苦心而已。虽然现在才明白，已经晚了太多，至少，大概也能够让他瞑目了吧。
“阿虹啊，要是你能早点懂事该多好？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不好么？”
女人抱着钱虹哭道。
“妈！”
钱虹才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印象中，除了小时候，自己长大以后好像还没有认认真真的叫过一次“爸爸”“妈妈”。
看着抱头痛苦的母女两个，云锦叹息一声，走到了房间外面。摸了摸口袋，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没抽完的烟，摸出来一颗点上。此时是应该先给母女两个一点私人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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