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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恐怖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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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最近学校里刚好学到这一课,然后就脑洞来了更了这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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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等级品位、家族世系。她们的美貌、她们的风韵、她们的魅力,就是她们的出身、她们的门第。她们之间的高低优劣,仅在于是否天资聪敏、风姿优雅、头脑灵活,有之,则平民百姓的女子亦可与显赫的贵妇平起平坐。

——节选自《项链》,柳鸣九译,三秦出版社

(一)主流文学评论谴责玛蒂尔德的三个理由

第一、她的心灵被资产阶级虚荣心所腐蚀,不能安分守己。

第二、她的人生观是根本错误的,“深感自己天生丽质,本当身披绮罗、头佩珠玉”。

第三、她的幻想虽然是“空想”,却又渴望实现,这就表明了她的不自量力。

然而我们细看文本,再联系19世纪法国的社会现实,就能发现以上三点均不足为据。

(二)盲目指责玛蒂尔德是不是对的

首先,我们应当弄清楚“虚荣心”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虚荣心是人类一种普通的心理状态,无论古今中外,无论男女老少,贫贱者有之,富贵者亦有之。虚荣心是一种扭曲的自尊心,是自尊心的过分表现,是一种追求虚表的性格缺陷,是人们为了取得荣誉和引起普遍的注意而表现出来的一种不正常的社会情感,虚荣心表现在行为上,主要是盲目攀比、好大喜功、过分看重别人的评价、自我表现欲太强、有强烈的嫉妒心等等。”(摘自百度百科)

我们看一看虚荣心的定义,再看一看自己,我估计躺枪的人不是一小把。首先,虚荣心是一种普通又普遍的心理状态,也就是说人人都有那么一点。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到底有没有资格指责玛蒂尔德都是问题。要指责她,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谁没有虚荣心?谁没有欲望?玛蒂尔德想要绮罗珠玉、豪宅香车,我还想要原版画册、绝版汉服、绝版同人志呢。其实,每个人都有那么点可望不可即的梦想,她得不到,想想还不行吗?

追求富裕是人的本性。“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

我们常常是指责别人时理不直气亦壮,而轮到自己时就萎了。

安分守己:

持这种观点的评论者,大都觉得玛蒂尔德不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天天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么我就告诉你,在19世纪的法国资产阶级社会中,玛蒂尔德恰恰是最安分守己的女人。

19世纪的法国,漂亮女人出轨那是刷日常,没什么好惊讶的。《包法利夫人》里的爱玛、《高老头》里的纽沁根夫人、《基督山伯爵》里的腾格拉尔夫人、《红与黑》开头的市长夫人,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你还觉得不过瘾不够味,那就去看《漂亮朋友》。你就能明白19世纪的法国上流社会是怎样的一群男盗女娼。

可能有人说玛蒂尔德并不是上流社会的贵妇,没资本勾搭有钱人。但莫泊桑在《项链》的开头说的很明白——“女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等级品位、家族世系。她们的美貌、她们的风韵、她们的魅力,就是她们的出身、她们的门第”。女人只要漂亮,家里再有点钱(罗瓦赛尔家还是算小资产阶级,至少还请得起佣人),通过一场舞会、一个饭局、甚至是一个农业评比会(《包法利夫人》),勾搭上有钱男人根本不是事。要不然你觉得惜字如金的短篇小说家,在开头加这么一段看似与小说内容毫无关联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可以想象,如果玛蒂尔德真的是一个“不能安分守己”的女人,那么她完全可以通过这场万众瞩目的舞会,找一个有钱人当饭票。随后她就可以拥有大把的珠宝豪宅香车,实现她的“空想”,威风完全也可以抖起来。莫泊桑另外一篇风格和题材几乎与《项链》完全一样的小说《珠宝》,不就是讲的这么一个故事吗?

然而玛蒂尔德没有,甚至可以说她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纵然她在舞会上众星捧月,“所有的男人都注视她,打听她的姓名,求人引见。部长办公厅的官员都想与她共舞,部长也特别注意她。”对于那些“不能安分守己”的女人,这是多么好的出轨机会啊!然而对我们亲爱的玛蒂尔德来说,这些注目就已经是“美貌所取得的辉煌胜利”了,她并没有那些龌龊的念头。舞会结束后,对她来说就已经是“一切都结束了”。我几乎能感受到她那小小的卑微的欢喜,她只是想有人注意她,赞美她。她不想做花容月貌为谁妍的女人。这种小女人的想法,无可指责。

(三)关于玛蒂尔德的人生观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玛蒂尔德“深感自己天生丽质,本当身披绮罗,头佩珠玉”的想法是非常幼稚、虚荣且自恋的。但是好马配好鞍、美人配英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以前夸穷人家的姑娘貌美,不是总要说一句“标致得不像穷苦人家的闺女”吗?玛蒂尔德的这些想法,虽然不算正确,但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你让一个美人委屈在“陈设简陋、四壁萧索、桌椅板凳破破旧旧,衣衫穿着皱皱巴巴”的环境里,怎么看都有点暴殄天物。她产生点“虚荣”的想法,其实可以理解。

然后就要说到玛蒂尔德的还债的过程了。这一点已经有很多评论者赞美过,我不多说。只是举几个例子说说三万六千法郎是个什么概念,大家感受一下:

《包法利夫人》里的爱玛,服毒自杀的原因只是因为欠债八千法郎。

《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从客栈老板德纳第手里买走珂赛特只花了一千五。而自小穷苦的珂赛特甚至都没见过路易(二十法郎的金币)。

《一个农庄女工的故事》里,萝丝的年薪只是二百四十法郎,“一个子不多,一个子不少”。

然后我百度了一下19世纪后期法郎对美元、英镑、德国马克和俄国卢布的汇率,以及当时的英镑对现在人民币的汇率。粗略估算了一下,那时的三万六千法郎大概是现在的1728万人民币。(纯手工计算,很可能不准,但大概差不太多)

所以,玛蒂尔德的道德观念是相当强大的。现在道貌岸然地指责玛蒂尔德的人们,要是欠下了别人将近两千万的巨款,不知道有没有胆量去还债啊。

(四)关于玛蒂尔德的“不自量力”

首先,谁的幻想不渴望实现?不希望得到的东西谁又会去“幻想”它?还是那句话,既然得不到,想一想还不行?

再说“不自量力”。是啊,我们亲爱的玛蒂尔德实在是没有正确估量自己美貌的力量。不知道自己的美貌可以为自己带来朝思暮想的金银珠宝、宝马香车和华丽衣装。空负倾国之貌,却老老实实地跟着一个“小书记员”过一辈子,真是傻啊。

我觉得,玛蒂尔德就像几千年来的广大中国妇女,口口声声地骂着自己的丈夫没本事挣不了钱玩不了浪漫,但最后还是会选择一辈子跟着他。吕其憨先生就说过:玛蒂尔德有什么错误,如果是我,我就爱这种女人。

其实,说玛蒂尔德不自量力,从字面上来看是没有问题的。她确实太单纯,不知道自己美貌的价值。然而这样的女人,却真实的有些可笑,可怜、可爱又可敬了。

(五)铸就名剑,就得献祭灵魂

我还看到很多人持这样的观点:玛蒂尔德的项链丢的值。她付出了十年的青春岁月,却换来了真情、从容、大气与淡定。

我一开始很难接受这种理论。真的,你丢一个这么贵的东西试试看啊。可后来开始纠结了,其实,这十年只是加快了她的衰老,就算她没有丢那挂项链,她的容颜也只会随着岁月老去。那么,用十年青春来换得一颗平静的心,到底值不值?

我不能代替玛蒂尔德下判断。除了她自己,所有的人都没有资格。

这就好比铸就名剑必须献祭灵魂,获得一颗宁静的心,就要献祭美貌与青春,在这之后,她才有可能真正平静地面对人生的大风大浪。但她自己愿不愿意,那是后话了。

(六)文以载道

“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通书·文辞》,周敦颐

文以载道是中国传统文化里千年来的定论(对错一会再说)。到后来,就发展成了一篇文章一定要揭示个什么道理,展现了什么现实,控诉了什么罪恶,要不然就是思想浅薄之作的理论。在此理论的影响下,就产生了一些啼笑皆非的思维定式。比如一部小说里必须要有好人坏人、好人代表了什么坏人代表了什么,有时根本不顾角色本身的复杂性(比如被逼无奈走上邪路、或者是单纯的“和坏人作对就是好人”思想)就将角色强行归类。一篇小说一旦定了调,那所有的角色都一定要为这个调调服务。如果实在都是正常角色就一定要东拉西扯,强行把角色们拉到不属于他们的轨道上去等待“历史发展的车轮”碾压或者是鲜花、掌声和赞誉。

在《项链》这篇主旨众说纷纭的小说里,教材练习(配套高中语文必修三,来自黑龙江教育出版社)的编写者们又一次秀出了下限,在关于罗瓦赛尔先生的人物评论答案里写上了这么一段话:

“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他之所以花很大力气弄到那张请柬并且为此‘满脸得意’,是因为晚会的请柬大家都希望得到,可是很难得到,一向很少发给职员,并且这是一个好机会,在那儿可以看见所有官员。他的醉心名利、爱慕虚荣是显而易见的。”

面对这种捕风捉影的答案我还能说什么?且不说罗瓦赛尔花大力气弄到请柬是为了满足妻子的需求(他午夜起就在小客厅里睡着了,要真醉心名利的话估计得陪着上司喝酒奉承呢),如果他真的是一个醉心名利爱慕虚荣的男人,那在玛蒂尔德闯下塌天大祸之后他可以马上和她离婚,尽管“醉心名利,爱慕虚荣”去好了,何必拿出老本(父亲留下的一万八千法郎)、一夜回到解放前天天吃糠咽菜地帮她还债?这不是自己找病吗?

平心而论,罗瓦赛尔真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能忍受妻子天天的抱怨、能花大力气花大价钱迎合妻子、能与她共患难,在妻子的巨大过错面前,他甚至一句怨言都没有。以前看过一个《项链》的续写,里头有一句“这十年来,他一直表现得像个英雄”,我当时鼻子就酸了。

其实哪怕是只看过一遍《项链》的人都知道这种参考答案多么无稽。这不过在是“文以载道”理论的影响下的又一个无知结论罢了。但是,“文以载道”这个理论本身没错,文章总要表达个什么思想,要不然何以成文呢。可后世的作家们将它扭曲了,而许多现实的小人物就成了他们粗暴而不负责任的笔下的牺牲品。

其实,《项链》反反复复讲述的,就是“命运”二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