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路七拐八弯，在我绕得两眼发花时，才终是见着了书房。
我蹑手蹑脚推开了门。
在下凡历劫之前，我因了个孝字，也常常给阿爹端茶送水，颇有些经验。知道若是遇着一个沉静寡语的人，这端茶便只讲究一个轻字，只需在那人跟前淡淡倒好茶，再稳稳奉上便可。
且我仔细一打算，觉得这府主便是个沉静寡语的人。
于是我动作颇轻巧，将前脚往屋里一点。
书案前的玉立身影闻声抬眼，澄澈的黑眸与我恰巧撞在一处。我一时甚尴尬，只将怀中的茶盘紧拥着，愣在一处。唔，这么点动静都被他听到了，等一下给他倒茶还不得直接将他吵死？
他皱眉道：“你到底进不进来？”
我一个激灵，将后脚收进了屋里。
里头并不只有府主一人，案边上还倚了个玄袍公子，用一双清水眼懒散地将我看着。我在余光中蓦地见到这号人，委实先吓了一跳。
玄袍公子见了我这一脸讶然，将他自己那清嘉秀脸捏了一捏，颇奇怪。问道：“程彦，我最近长得这么叫小姑娘害怕吗？”
案前的人闻言抬头，也颇奇怪道：“你竟然现今才有所察觉吗？”唔，这话讲得很没有良心。玄袍公子委屈极了，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巴巴的将我望着。我一时更是尴尬，手上倒茶的动作不由更加麻利，一心想快快退出去。
玄袍公子却猛地扯住我的衣角，温着声撒娇道：“小姑娘，你看你们家府主说话这么不中听，你别跟着他了，不如便随我走了。”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泛出几分玩世之态，“你长得这么好看，哪里只能用来端茶嘛。”
我被他这么一扯，只目瞪口呆地将他望着。这这这，他冲我撒娇做什么？！果然是造化弄人世风日下吗，现今长得好看的人儿个个竟都这么极端了。
他见我呆着不动，复又问道：“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
我硬将袖子扯回来，想了半天，挤出话道：“我不认得你。”
这话一出口，我以为已甚委婉，甚明了的表达了我的不情愿。
没料他又扯上我的袖子，一双黑眸灼灼道：“无妨。”
我简直想骂娘。
一旁捧了卷书在看的程彦这才淡淡开了口：“司棨，前几日我听几个仙臣说你又纳了一房小娇妻，现在看来，你还是挺放得开的。”末了喝口茶，续道，“你风流潇洒些我不拦你，九宫府里漂亮好看的女人多的是，唯独这一个，你动不得。”司棨听了，竟不可思议的哇哦一声：“不得了了，小彦彦。你瞧上这小美人了吗？你此番可是情窦初开啊，我还以为你对女人不感兴趣的。”
程彦闻言，微微送了个白眼。
我被这两人一人一句讲得很蒙，只觉得自己愈发尴尬。
程彦并不十分体谅我，将眼神往我颈间一转，淡淡眯起了眼。
只听他凉凉道：“你这花，是叫人文上去的，还是生来便有的？”
我一怔：“生来便有了的。”
只是生来初时只有小小一朵，后来竟逐年递增。如今十六朵金骨灵槐灼艳惹眼，早已不是衣服可以掩盖住的了。我竟依稀记得当初那庸道见着我这胎记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一皱眉。却待我片刻失神之时，有股力道忽然将我的腰身往下一带，反应过来时，我竟已被锁坐在了程彦腿间。
我疑惑地抬眼去看他，他那修长漂亮的手顺势勾抬过我的下巴。晃晃神的功夫，两个人竟亲近得可以吐息相交。这下可好，我皱着眉，一张小脸乍青乍白，快被程彦怀中的温度烫伤。
他几乎咬着我的唇角道：“我便知道是你。”
我懵了。
2
我还是个浅道小仙时，不止一次在修炼的书籍上看到过“变故”二字，上面却只将如何应付这变故略略一提，叫后人自行融会贯通。是以我此时坐在程彦怀里，面对如此尴尬的变故，只被动得很。
司棨倒是很淡定，在一边寻了个小地方矮身坐下来，支颔道：“小彦彦，你要亲便快亲，别爱亲不亲的将人家吓着。看小美人那小脸红的，啧啧啧。”
我闻言，忙往后缩了缩脖子。
程彦并不理会他，反倒声色懒散与我道：“你在仙界叫作祭七，在尘世间叫作阿槐，是亘灵族千万年来唯一的灵女。你此番是来凡界历练的吧？”
我讶然道：“你如何便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嗤笑一声，转而将一手扶上我的后颈，气定神闲道：“我之所以确定你是祭七，是因为一百年前的蟠桃会上，我有幸见过祭七仙灵的曼妙舞姿。你与她长得一般无二，今日初见你时，我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这金骨灵槐是亘灵族圣物，你说是生来便有的，便叫我认定了你不凡。给你投胎的仙人颇厚道，非但将你的皮相一分不差的留了下来，还叫你这肉体凡胎仍有温润灵泽。”
我的脸红了一红，那灵泽讲的堪堪便是我这记忆。这话，颇有揭穿我历练走了后门的势头。
司棨顿悟道：“哦，小彦彦，你早在那时便看上人家了。”
啧，这司棨讲话不厚道，总是抓不住重点。一百年前我才多懵懂啊，他程彦一个不知道几万岁仙龄的先君，哪有对我一见钟情的道理？
程彦将我搂得越发的紧，没理我这烫人的脸色，仍温声道：“这么叫人沉溺的姑娘，若不钟情，岂不暴殄天物吗？初见她那时还未到谈婚论嫁之时，如今下凡历练来了，想必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我被他搂得疼了，挣了挣道：“你你你，你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将我搂疼了，快松开！”
他这才略略将我放开。
我站稳了脚跟，恨不能就将他远远避着。他没看见似的，将茶往我这边一挪：“凉了，叫罗姨泡壶新的过来。”
我求之不得，带上茶就溜了。
司棨责怪道：“吓到人家了。”
程彦将头一摇，低笑道：“这样才叫人喜欢。”
3
我昏昏沉沉走出书房，找书苑 wｗw．ｚhaoｓhuｙuａn.ｃom脸红得见不得人，很是凌乱。
听说阿爹早年时是无法无天的主儿，是阿娘生了我之后才将一颗心慢慢收好，一心一意持家做人的。如今因果报应，老天爷为了罚一罚他这年轻时候的戾气，便给他怕什么来什么。他先前怕我走了桃花运吃亏，我便真的莫名走了桃花运，且还是朵红艳艳的大花朵。
他将我千叮万嘱，千万不能随便动情，却没教我怎样去应付别人的一番情意。他叫我别与凡夫俗子有太多瓜葛，却又没有说过若是有位英俊神君且地位不凡，早在百年前相中了我，我该如何是好。
关键时候头，阿爹果然很不靠谱。我如今着实难做人呐。
几百年前王母的那场蟠桃宴，我是被阿娘硬拉去的。
那时我将将从床上爬起来，也没有心思再去换衣裳，只一件清白素袍简简单单去了。因周遭的仙子个个锦衣华服，我便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谁知王母一眼瞧中了我，很是和蔼可亲地问我是哪里的小仙子，会些什么才艺。
啧，其实我会的很多，没有一样是正经的罢了。不知道修仙修得比其他人逍遥快活，算不算一种才能？
总之我当时一听，立马露出高深莫测的形容，对王母说，我会跳舞。
王母很高兴啊，立刻叫我来一支。我颇熟稔地将不久前同倩女仙子学的舞蹈，有样学样的舞了一舞。还好机缘巧合，叫我正好学了这么一曲，不然脸可就大大没了。
一曲舞罢，王母很满意。
我在四海八荒有了名声，也是缘由这次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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