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么个开头,不像是想和人成亲,倒像要和人结仇。
相盈看了看日头,搁下茶杯,淡淡道:“哦?这舞,是公子求来的,难看与否,都是公子自找,故而再不合心意,公子也得——忍着。”
“错错,”他摇着合起的折扇道,“姑娘此言差矣。当日之舞,是我为小姐求来,是小姐自找,而非雾某。”
相盈直视他的眼,“公子惯会颠倒黑白。”
“是与不是,小姐心中最清楚明白。”
“公子说什么是什么。”
她也摆出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淡淡起身,拿他前世的说辞回敬,“与公子谈天实在有趣,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改日再叙。”
雾寻笑:“小姐再不耐烦,也要等到日头偏西才行。”
相盈亦笑:“都是一个结果,何必浪费时间呢?”
“小姐未雨绸缪,聪慧过人,应当不会不明白,凡事要给人留面子。何况这还是雾家的脸面,称一称,值不少钱呢。”
相盈点头道,“所言甚是。但阿盈之舞,乃奉昀帝亲口称赞,金口玉言,公子偏唱反调。不知公子如此行事,是给相家留了面子,还是给今上留了面子?”
雾寻搁下扇子,鼓了鼓掌,“牙尖嘴利,思维敏捷,三小姐果然非同寻常。”
相盈懒得理他。
不过她也没轻举妄动,她步步为营,为的自然不是与雾家结仇。他无欲无求,所以无畏无惧;她不一样。
便一声不吭地坐下,等着日落。
雾寻一面喝茶,一面弯着眼睛盯着她瞧,像瞧一件什么稀世珍宝。面对他的如炬目光,相盈从头到尾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当对面的翩翩少年是块泥巴。
泥巴公子见美人不搭理自己,笑得愈发欢畅,跟偷了人半斤蜜似的,四下一望,见众人立得远,才轻声道:
“其实我挺佩服你,你说你一个小女孩儿,居然懂得自己替自己散布言论,增长名气;还知道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刻意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使人家对你另眼相看。”
他自说自话,好像也没指望相盈答他,“滁岩,算来也是千里的行程,小姐夺魁的消息,是怎么飞到临安的?”
“青阳明桓,那点儿小小的胡搅蛮缠,小姐一眼便看透。以小姐之慧,何愁找不到化于无形的法子?何至于针锋相对?”
“还有——”
他装模作样地一拍脑袋,“瞧我,竟忘了这一件。小姐逛花楼时,那一身厉害功夫,从何处学来?在下看着,像是很有底子。可雾某四处打听,就是没听说,相家三小姐自幼习武,是个可以一当十的高手。
“小姐特意坐在花楼当中,一掷千金,包了一桌子花娘,却是为了结交松原松大公子。这又奇了,相门之女,何必纡尊降贵,特意与一新贵之子交好?”
相盈终于正眼看他。
雾寻道:“再说当日,就是我不求小姐一舞,小姐应当也准备了别的法子一举成名,照我看,小姐对出名这事,挺上心,很教人感动。”
“可是,为什么?”
他问:“小姐汲汲营营,所为何事?”
相盈终于淡淡道:“公子出世之人,不必问此。”
“这么说,小姐承认自己入世。”
“有何不妥?”
“我这满肚子疑惑,小姐也不替我解答?”
“你自疑惑你的,干我何事?”
雾寻点头道:“这话很对。小姐没义务多费口舌,所以这谜题还得由我自己来猜。”
“解谜需要线索,我的线索不大够,只有多看,多听,多想,才能看透其间奥秘。”
相盈再次立起身,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原来公子在威胁我。”
雾寻颇无辜地一摊手,“小姐何出此言?雾某冤枉。”
“我要做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些,你不必担心。”
雾寻眸光一闪,缓缓踱步到相盈身旁,俯身在她耳边道:“我担心什么呢?相盈小姐,我只担心你不愿与我定亲。”
“你以为凭一个婚约,能束缚住我?”
“小姐多心。小姐要是做好事,有雾家相助,何愁不成;若是——”他一笑,“反正于小姐而言,与谁定亲,定不定亲,皆无甚分别。
“不如嫁我。”
他气定神闲地在她耳边吐出这句话,又回身站定,轻声道:“小姐究竟要做什么,我猜不着。只好和小姐绑在一块儿,也许有一天,脑子开窍,就成了小姐肚子里的蛔虫。
“小姐以为如何?”
相盈道:“既然如此,请公子与我立一纸契约,届时相盈若有所请,雾家必全力相助。”
“契约好,”雾寻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我就喜欢立约。”
“可这个所请,找书苑www.zhaoshuyuan.com在什么范围内?是烧杀劫掠还是——”
“是吃喝嫖赌。”
雾寻:……
相盈堵了他一回,心情舒展了些,不慌不忙道:“公子要玩猜谜游戏,就要认真玩,别想着走捷径。”
他要猜,就由他去,反正他也没可能猜中。
相盈心中盘算,虽然她原本的计划只是名动,各大世家求娶之事,她原已想好了不动声色推拒的漂亮法子,然而现在想想,其实定亲才是最好的结果。
两家荫蔽,比一点儿浮名来得更实在。
她只略做思索,便一口答应。雾寻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相处挺有趣;虽然,此人一看就是个麻烦。
她微微笑:“事情还没摸清楚,犹不知深浅好歹,以公子之慧,何必为此赌上姻缘?”
雾寻点着脑袋思索了一阵儿,表示这个问题提得好,提得妙,提得呱呱叫,胡说八道了一大通,半晌才正儿八经地答:
“姑娘生得美,甚宜我目,甚悦我心,娶回家,我不吃亏。”
相盈点头道:“公子梦做得更美。”
他一拱手,云淡风轻,“小姐过奖。”
丰神俊秀的贵公子,品貌妍丽的娇小姐,相对而立,这一方凉亭之景,可堪入画。
立在远处的婢女小厮们遥遥地望着这一对郎才女貌的佳人,差点热泪盈眶,何为天造地设,何为天作之合!
这桩姻缘若是成了,那可比佳话还佳话,比圆满还圆满。
可惜佳话的两主角,是俩狐狸,此时虽然两两相望,嘴角含笑——那也是不怀好意的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