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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完太后打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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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射兮

  陌上人如玉,清风吹玉笛。

  相和远远望见三娘立在车边,袅袅娜娜似一株三月新柳,一曲吹毕,便弯了弯眼睛,向她道:“阿盈,你来。”

  相盈摇了摇头。

  相和也不勉强,便重新横笛,是一曲《折杨柳》。

  悠扬的笛声被四月平原的风卷向八方。

  她的大哥,在南渡逃亡这样危急狼狈的时候,还只顾着他的笛与诗。衣冠胜雪的世家公子,温润如玉,却死在刀下,横尸于荒山野岭之中。她暗中派出去的搜寻者说,尸骨无存。

  想来是被野犬吃尽了。

  赫连目杀他的理由是谋反。

  这真是新鲜事,她的大哥竟然肯放下他的书册与乐器,走出花鸟阁,去算计,去夺取。

  他一辈子也没与人起过争执,向来温文尔雅,人家骂他,他不气不恼,置之一笑,反而宽慰对方,怕人家动怒伤身。

  就是这样的人,在史册上被记成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最讽刺的是,赫连氏这群实打实谋朝篡位的外族奸贼,在书中却成了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

  是谁发动战乱?

  是谁与西羌联手?

  是谁连屠十二城,逼奉昀帝让位?

  什么时候,英雄成了这副德行,使着阴毒的手段,假意温存地求娶了世家女,借以安定氏族之心,待得鸟尽弓藏之日,便屠刀相向!

  若真是如此,她宁可为奸佞。

  马车中,相盈一下一下,使力削着她的木头,手被木上倒刺刮出红痕血丝,她眼都不眨,仔细地测算着什么,又继续拿起木刀。

  元雅实在看不下去,一扯鸣春的衣袖,使了个眼色,鸣春哪儿有不急的理?却顶不过小姐霜雪似的冷眼,不敢开口劝,只是一个劲儿地往猊兽小金炉里添香,权作不知。

  元雅无可奈何,只有自己上前,笑道:“小姐渴不渴?喝些茶水。”

  “搁那儿。”

  食盒里八样小点心动都没动,元雅一一拿出,轻声说:“今日有小姐最爱的玫瑰糕呢,好歹吃一点儿。”

  小丫头说出这话,原本是抱着挨骂的心思去的,如果小姐能分神骂一骂她,歇了手上的活计,那也值当。

  可是破天荒的,相盈竟然瞧了一眼碟中的吃食,放下木刀与木块,淡淡道:“挟一块来。”

  元雅大喜过望,连忙巴巴地用丝绢包住,递到相盈跟前。

  她一瞬不瞬地看了两眼,脸上神色倒像是怔忪模样,忽而微微一笑说:“颜色未免太艳。”

  元雅奇怪:“您不是最爱它色彩鲜美——”话说到一半就想起,她们三小姐已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便遽然掩口。

  其实相盈倒不是易怒的人。

  她做了三十多年皇太后,早学会把喜怒哀乐化成威压,她的后半生,能引得她一怒的,也不过是西羌贼子的反复无常。

  她对玫瑰糕有种特殊的感情。当年被赫连目打入冷宫,若不是檀婴时常给她传送棠宫的剩余糕点,她又怎能寻到机会东山再起?

  其中她最爱的,便是玫瑰糕。

  冷宫是怎样的地方?

  荒芜的衰草,一群发了疯的女人,逼得鸟雀也疯癫不止,鸣声凄厉如鬼,入目则是死灰,看不见一丝生气。

  而拈起一枚糕点,看微含半露的暗绯色花序,便想像到春华秋月,便知道这世上除却灰败,还有娇妍。

  ——

  深夜,月华如霜。

  逐鹿原上的促织与蟋蟀的声音显出露华的湿气,偶尔交杂着一两句蛙鸣,意味着不远处有波光粼粼的水塘。

  相盈练完云锦之术,吐纳完毕,拿起特地向父亲要来的弓箭,背起羽箭,闪身进入帐边的小树林。

  她得练力气。

  十四岁的她竟然如此孱弱。

  怪不得无法自保。

  云锦术是《天机》的第一章,能使练者气力大增,举重若轻,是她后来练习所有武功的基础。

  好在她上辈子早已悟透了全篇,练至顶级,虽然这具身体全然是个生手,却也不过是磨合的快慢罢了。

  想必不出一月,就能小成。

  但她等不了那么久,故而一面还得加强。射箭是最好的选择,既练臂力,又练准头。

  每夜一百箭,雷打不动。

  练了几日,她的准心已然不错,只是气力还不够,撑不起她的杀气。

  平林漠漠,鸦声起,她练完四十射,到树干上拔箭,心中暗自测算距离,现在让她在十步之内杀人,应该不成问题。

  念及此处,她眸光一闪,若能在逐鹿原将赫连目杀死,一切就没那么麻烦了。

  她拔出一只羽箭,箭锋淬着寒光,森然而凌厉,正如握住它的那只手。几日前,这只纤纤玉手还不染纤尘,细幼如白玉青瓷,玲珑剔透,但此刻,莹白的柔荑遍布伤痕,哪里像一位世家贵女!

  元雅见了曾苦劝:“今后夫家看见了,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可怎么想呢?”

  相盈不以为然,谁说她要嫁人?

  就算嫁了,她凭什么看那些人的眼色?

  这些世家的夫人公子,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她上一世跟他们打了半生的交道,用雷霆手段让他们俯首帖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世家无用。

  百年来的安顺早磨平了子孙的意志,而那些风雅教育,也令他们看不惯淋漓的鲜血,这些人只能安守,一遇上变乱就乱了阵脚,只会从硝烟四起的北地逃往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南城,所以任人宰割。

  可她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再怎么样,她身上还有着这样的烙印,世家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即便后来她威震天下,也没能改朝换代,自己登基。

  女帝登临,朝野动乱,西羌虎视。

  是为不祥。

  世家再软弱,再无能,也比匪盗来得好。

  她想起在赫连目统治的短短十二年中,这个国家狠厉如一把毒剑,子民的鲜血流淌成河。那边是战场,成堆的粮草输送过去,却高不过累累白骨;这边却是洪涝,饿殍遍野。

  她怎能不恨!

  国恨家仇。

  “嗒啦——”

  这是鞋履踏上枯枝的极细微的一声响,相盈却分外警觉,不动声色地张弓搭箭,一转身,使出全力射向来人。

  那人却身形一闪,躲过一劫,相盈不给他喘息之机,已经连发三箭,只恨这身体力量太弱,不够狠疾,那人就地一滚,便开口道:

  “好厉害的丫头,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作甚害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