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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完太后打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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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恨兮

  活过一辈子,也死过一次的相盈什么也不怕,她只是恨,恨自己走错了路,恨自己痴痴傻傻,错把毒蛇当情郎,错把砒霜当蜜糖。

  曾是那样娇艳的小姑娘,比牡丹花还浓丽,比百灵鸟还欢畅的女孩儿,生生被逼成了薄情寡义的皇太后,唯一的遗憾是赫连目没死在她手里,却死在战场。

  她熬过了风刀霜剑,走过了荆棘道,把心炼成钢铁,把血肉之躯冻成寒冰,赫连家的儿孙受她的掌控,天下被她玩弄于鼓掌。

  她成了至尊的无极太后。

  可是有什么意思?

  她的家人死了,爱人死了,孩子死了,朋友死了,甚至她的仇敌,也死了。

  她孤孤单单,寂寂寥寥,死的时候,听见赫连家那小兔崽子的笑声,听见有人说,佞后亡矣。

  多有趣。

  即使她成了有实无名的女帝,即使她把权利全捏在手中,即使她能够掌握许多人的生死,可灰飞烟灭的时候,还是与旁人无异,死者多辱。

  原来,她这么招人恨呐。

  那些人都恨着她吗?

  就如她恨着赫连目一样?

  天知道她为什么一睁眼又回到了十四岁的年纪,醒来时她躺在相家逃亡的马车里,空,旷,且大,淡淡的沉水香袅袅然,守在她身旁的一干侍女都喜极而泣,三小姐好了,三小姐好了。

  如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吵醒了坐在一旁因为劳累过度而悄然入眠的大夫人。

  大夫人最宠她的小阿盈,眼中噙泪,一把抱住脸色苍白的女儿,反复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那日相盈淡淡地看着自己纤弱娇小的手掌,有些倦地想:真累。

  她已经活够了。

  为什么还要重来一次?

  之前那一辈子,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杀伐决断,手握乾坤。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人生么?

  相家大夫人拭干眼泪,终于放开了怀中的阿娇,生怕她身子弱,又受了寒气,忙给她捂得严严实实的,谁知大病初愈的女儿第一句话却是——

  “出去。”

  大夫人一愣。

  “阿盈?”

  “我要静。”

  言简意赅。

  是久居上位者习惯成自然的说话方式。

  说实在的,相盈心中早就不存在什么亲情与柔情了,即使重生,也不可能与母亲又亲又抱——她又不是小孩!

  母亲死得太早。

  她一入宫,这位大夫人就病逝了,而她一生中最漫长的岁月,属于冷寂的深宫,鲜血与白骨。

  她早就忘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了。

  也不愿想起那副蠢样。

  她本就通透,并不钻牛角尖,重生了也就重生了,何况她这是回到了少年时,她半倚着软枕,心中已经渐渐敞亮,这意味着许多事情有了转圜的机会。

  那些她从前想不到的,保护不了的,现在都触手可及。

  不过——她暗思,自己现下心性与喜好皆已大改,行动间难免惹人猜疑;若要她掩藏伪装成幼稚女童,她又实在不屑为之。

  得想个法子。

  她患的就只是伤寒,不是多严重的病,也就只有相家人会觉得这病症了不得,相盈用了清粥,一口饮下侍女端来的药。

  把侍女看得一愣一愣。

  乖乖,从前让三小姐吃片苦瓜都难,这样苦的药,却一声不吭地喝完了。

  侍女回神,忙递过一块蜜饯。

  相盈看都不看,“不必。”

  咄咄怪事!

  就是从这会儿开始,大家都发现,她们三小姐有哪里不一样了。

  要不是这日日夜夜,都有专人服侍,一刻不离,她们真要以为相盈小姐给人调包了呢。

  到了下午,她便生龙活虎地跑去夫人那里,把她的宝贝红木匣要了来。

  从此后,要么就是冷着脸看天,要么就是拿出匣中的那本古书翻看,说话时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她们姑娘不会是……烧坏了脑子罢?!

  才这样想着,就出了一桩奇事。

  当夜,三小姐相盈与家主彻夜长谈,两人对坐的黑影映在帐子上,一个宽厚,一个纤弱,然而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第二日,家主吩咐,把三小姐的车马提到前头去。

  这个前头有多前呢?

  紧跟着家主的骑乘!

  这是何等的爱重?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三小姐究竟和老爷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相盈浑不在意地撩起车帘,望向无边无际的草原,四处是嶙峋而不知名的怪石,偶尔也生着一二株低矮的灌木。

  她对父亲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是你女儿。”

  第二句话是,“相盈已死。”

  第三句是,“我懂《天机》。”

  相家家主就这样被砸懵了,盯着她,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这个开场效果足够好,她不紧不慢地一条一条陈述完毕,从相家的百年运道说到天下变局,终于把这位家主说得回过神来,细细打量一阵儿眼前的容色娇艳的女儿,果然看不出一丝旧日的温驯痕迹,心下不由得一痛。

  “阿盈为何亡故?”

  听了这一句问,相盈便知道,即使她把《天机》秘术倾囊相授,她父亲也无法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

  妇人之仁。

  她没死,但那个单纯愚蠢的相家三小姐早死了,与其浪费心思,装模作样,不如找个真正有话语权的人,把路拓宽。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作为一代奸后,她早就不屑于伪装成无害小白兔这种幼稚原始的把戏了。

  所以干脆说自己已死。

  她不怕忌讳。

  “那场病夺了她的命。”

  “你为何成了她的模样?”

  “我本天女,受她所托,来救相家。”这是假的。

  “怎么,相家有难么?”

  “新帝登基,四大世家俱亡。”这是真的。

  只要能达到目的,虚虚实实又何妨?她言辞坚定,见解又犀利,相老爷很快由震惊转为半信半疑,她随口推演出几件大事,请他届时验证,一通话下来,他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

  不再是慈父看女儿的目光,而是家主看谋士,位高者看神棍。

  她浑不在意。

  保住南廷,弄死赫连目,是她今生唯一的执念。

  赫连目死了,西羌平了,一切尘埃落定,她也就无所谓生,故而牵绊越少越好。

  亲人,朋友,爱人。

  这些东西,她前生没有,今生也不需要。

  她早已惯了孑然一身,只影独走。

  最后父亲怔忪地问她:“阿盈回不来了么?”

  她冷道:“回不来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

  相盈正要随意敷衍过去,却见相老爷面上苦痛之色,便思量一会儿,道:“她说,她这十四年,很好,很长,是她最美的年华。”

  “如果让她来选,她愿意在这个年纪死去,怀着爱与希望,在春天的原野上,魂归四方。

  “想想应当算得上是一件颇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