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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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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我本低调人

第96章 我本低调人

  关于这卢尚书来去的时间, 李佑也真觉得有意思, 六月最热时候来这江南返家探亲, 八月天气转凉了, 又要回北方京师去, 和大雁反道而行么。

  这次宴席自然不会在水榭里了, 又摆到了县公馆退思堂。李佑和薛举人一齐进去, 便现厅内送行的人和上次接风时大不一样, 居然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居多, 而上次都是官员、士绅、宿老之类。

  原来卢尚书回京之前想会一会家乡的年轻俊彦, 算是奖掖后进的意思罢。今日陈知县到县学便是考察选人去了。此时这十来个县学生员三五成群的高谈阔论, 意气风下带动的厅内气氛也活跃起来。

  李佑对薛举人笑谈道:"这些年轻士子…”, 到此忽然住口不语。

  薛举人疑问道:"怎么了?”

  李佑喟然道:"才想到我比他们更年少。”

  "啊呀, 为兄也才刚记起贤弟似乎岁数不满三十。”薛举人大悟。

  三十…明明是不到二十。

  李佑年纪轻轻就hún迹县衙、官署各种老油条之中, 导致平时打道的男xìng大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之流, 类似黄师爷、薛元庆这样的。近墨者黑有时候搞得自己都忘了本身差一些才十八岁, 别人也时常忽略了这一点。

  此时忽然见到一帮秀才, 李佑还下意识觉得人家年轻意气, 其实大部分都比他大好几岁…他确实也很少与本县年轻一代的读书人有什么游, 在这儿想着是不是上前凑凑热闹时, 便认出其中有个严秀才, 顿时打消了主意。

  今夜的宴会很令李佑失望。既无妓家佐酒, 又无歌舞助兴。只见得卢尚书、陈知县和秀才举人们在席间谈论些经义时策, 考校些文章典故, 一幅前辈提携、后辈奉迎的好场面。

  这对李佑来说又是拘谨又是乏味, 实在无趣得很, 在席上有些坐不住。便怀念起赵大官人的宴请来, 那才是轻松随意快活。不由得满怀哀怨的望向县尊大人, 这样场合为何要叫下官过来?

  不是他说不上话, 胡诌也能诌两句的, 但没必要。一是以他如今的名声, 不需抓紧一切机会表现自己了, 何况上次已经在卢尚书接风宴大出过风头。二是他最近都在想着八月十六虎丘会, 那才是更值重视的场面, 今天就算了, 要蓄精养锐。三是众人讨论八股文章, 不是他这个武官该cha嘴的, 他上辈子的专业方向也并非科举和八股文。

  所以今夜还是低调为人罢, 正当李佑考虑拿什么借口逃席遁走时, 却已经被人盯上了。

  不是别人, 正是老冤家严秀才。想几个月前, 严秀才是本县民众公认的第一才子;两个月前, 大家开始争论李佑和严相公谁更有才;到了现在, 基本上都认为李佑胜过严相公了, 只是出身时运不济, 取不得功名而已。

  又加上前后几次种种被打脸, 连青楼姑娘们都把他排到了李佑后面, 自傲的严秀才心里对李佑的怨念那是不用提了。

  更想不通的是, 为何这姓李的卖ng几分聪明写了些yín诗yan词, 就大受追捧的盖住了他?简直亏死他苦读十几年学来的满腹锦绣了, 难道这个世道真的是曲高和寡?

  始终注意老对头的严秀才现某人今天1ù了怯, 席间沉默的不一言, 便心下暗笑, 可算原形毕1ù了罢, 取巧之道岂能长久。趁个无人说话的空当, 就拿话去挤兑李佑道:"李大人也是才名远播的, 诗词我等耳熟能详, 不知可有什么笔下雄文教我等见识见识么?”

  李佑心里骂了几句, 要开口时就听见那边薛举人为他分说道:"李大人不求功名, 虽有才华但也不必埋经义研习文章。”

  严秀才却说:"居官岂可不习圣人之言。”

  这时卢尚书了话, "李巡检不擅此道也是情有可原, 不用强求。但实在可惜这天赋了, 奈何为之一叹, 否则我县科场后续有人矣。”

  以虚江县还算可以的文风, 也差不多平均两三科左右才出一个进士的样子。卢尚书这话俨然是抬举李佑了, 不过他真是感到可惜的, 官场上同乡关系是绝大的臂助, 本乡人出的进士越多当然越好。

  不曾想到卢尚书都出面帮着李佑开脱, 严秀才即便不服气, 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本以为此事就这样揭过去, 但李佑忽然又大笑三声, 引起席间侧目。

  关系到视为安身立命根基的才名, 怎么可能任由打脸而不反击?我本低调人, 奈何bī太急, 李佑心里叹道。

  据上次观察, 卢老大人不是那种极端道学正经的原教旨人物, 在他面前偶尔放dang一把不会有什么事故。所以…又到了李名士的表演时刻了。

  薛举人十分凑趣的问:"李大人为何笑?”

  李佑指着严秀才道:"方才听见严相公谈论, 想起我昨日在家写的一篇八股文章, 暗暗相合, 只感觉所见略同, 故而会心笑。”

  在座最惊奇的要算陈知县了, 李佑文章什么水准, 他是考校过的, 自然最清楚, 李佑根本不会写八股。这方面那严秀才是县学公认第一, 有真材实料的, 李佑哪里比得上。

  卢尚书也来了兴趣问道:"李巡检也会写时文么?”

  李佑躬身道:"请老大人听我诵读, 虽然简短, 但谨以此文与严相公讨教高低。”

  众人便一齐静听, 李佑高声道:"文曰:惟其如此, 所以如此;既然如此, 何必如此;若要如此, 还须如此;圣人如此, 吾便如此!思来想去, 在下这篇八股文章真与严相公的立意相合, 相辉映, 值得痛饮, 请!”

  连续八个如此, 讽刺的入木三分, 一时间鸦雀无声, 众人不知该如何反应。

  老尚书却毫无顾忌的扶案笑道:"李巡检真是有几分才略, 嬉笑怒骂之间, 寥寥几句便道尽了八股时文的精意。不能科举真是可惜, 老夫再为一叹!”

  话说八股文在这年头真只被当成了文人hún入官场的敲门砖,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早不是那么神圣了。李佑这几句戏谑虽然简短却刻画的惟妙惟肖, 旁人想反驳但又现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 辩无可辩。

  再说席间醉后笑谈而已, 也没必要那么较真, 李巡检宥于出身限制, 终身与功名无缘, 难道还不允许人家几句牢么。

  老大人笑起, 众人便陪着大笑, 连科场最成功的第五名进士陈知县也难得苦笑了几声。有两三个同为县学生员的, 也许声音不是最大, 但笑的最开心最真诚, 由衷的祝贺严同学被李大人再次扫了面子。

  只有严秀才气的满脸通红。李佑编排了这么一篇啼笑皆非的文章, 又处处点出是与他呼应, 再次把他给消遣了。

  李佑高举酒盅对严秀才道:"仅为酒宴醉语, 在下多有得罪, 如此相公, 再请!”

  从此严秀才得了一个如此秀才的外号, 更有不对付的人直接叫他严如此, 在县府之中的士林声誉又被李佑轻描淡写间抹去了不少, 追悔也莫及了。

  老尚书见李佑故意去羞辱严秀才, 又训导他说:"你年纪不要如此愤懑刻薄, 即便出身不好求不得功名, 但机缘不错, 有个巡检位置也叫你衣食无忧了。悠游山水田园之间, 以诗词载道便足以成就美名。李杜诗篇传诵至今, 有几个还记得他们做过什么官?想我县自古来未出过有名的诗人词者, 老夫看你却是有这份天资, 当自珍惜, 不可轻废!”

  李佑避席拜道:"老大人苦口慈心, 下官谨记教诲之恩。”

  宴席到尾声时, 该着秀才们轮着献上送别诗词了, 却冷了场…

  有个似乎是因为功名不成而愤世嫉俗、不怀好意的李巡检在一旁虎视眈眈、磨牙shǔn爪, 谁敢轻易出头。诗词又是李大人的长处, 谁要去卖ng诗词, 搞不好自谦献丑就成了真正献丑了。

  其实都是秀才们自己吓自己, 不去招惹李佑的话, 他哪有这份闲心一个个都树了敌。

  陈知县便目瞪李佑, 叫你来干什么的?该你出场时往别后缩, 还不赶紧出来救场。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陈知县知道自己诗词唱和这方面比较平庸, 他也不是妒贤嫉能的人, 叫李佑来无非就是这点用处。

  顶头上司都大眼色了, 李佑只能出面圆场。再次唏嘘我本低调, 奈何被迫。抄袭的路子真是越走越远, 越陷越深, 不能回头了。

  无奈之下也没时间精挑细选, 即席剽窃改编了一道:"下官有词阕敬上, 恭送同乡老大人回京。”

  众人细听, 上阕是:"韶华争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游子无奈渡江离, 历尽千山万水几时回?”

  听出这是虞美人的词牌, 没来得及细品, 又出了下阕:"秋声带叶萧萧落, 莫响城头角!浮云遮月不分明, 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

  最后两句一出来, 便听见当啷作响。众人视之, 却是老尚书的酒盅从手里坠了下来, 在地上翻滚, 原本轻松如意的面容也端严起来。

  这是何意?该不该叫好?众人皆不明白。

  若此时有人去细看陈知县, 也会现县尊大人亦是一脸的讶异。

  卢尚书吩咐左右道:"拿大盅来, 我要与李巡检互敬三杯。”

  主角光环显灵了么…李佑奇怪了。随便抄的这词虽然水平还可以, 但没有现有何特别之处, 哪里遂了他老人家的心意?能让二品大员这样看重, 简直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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