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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梦神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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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剑道人道

  夜黑,人静。

  梦飞感觉到身体内有一股股的暖流像山泉一样在川流不息,每一股暖流都遵循着各自的规律,沿着特定的轨迹在体内来回流动。流淌过的地方充满着酸麻的舒泰,和活跃的气力。往常困难的呼吸,变得轻松无比,只要一个呼吸,便通体畅快,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轻便快捷。

  念力微微释放,姐姐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那些呢喃细语仍旧萦绕在耳边,胜过儿时母亲的呵护和温柔。

  将念力逐渐放大,无数飘逸的白衣,曼妙的身姿,从整个竹院,延续到竹林、山涧、悬崖、高峰,填满了梦飞的灵台。仿佛无数女子的温柔身体,抚摸着他的神魂。

  “你死了!你竟然已经死了!你怎么会死了?”梦飞躺在舒适的床上,怔怔地念着,如痴如魔。

  无意识地,已经泪如雨下。

  渐渐地,撕心裂肺的感觉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仇恨。

  我要报仇!

  我要报仇?

  我能报仇吗?

  矛盾的念头荼毒着他的内心,打着死结。

  为什么要任你灭杀?因为你是神仙。可是神仙不是书上说的保佑人族吗?为什么反而仗势欺人?被神仙欺凌了是不是应该报仇?

  可是我有什么理由报仇?那是人家的家事!但是为什么要让我痛苦?我为什么要任你欺凌?

  怎么报仇?我只是一个凡人,连神仙都不是?也没人教我修行,我又如何报仇?

  阴帝?梦飞灵台子里晃过一具白发红衣的绝美躯体。

  她真的只是一具活尸?她的神魂被禁锢,失去了神智?可为什么我总感觉她还活的?

  如果她还活着呢?那么——

  梦飞大喜,仿佛看到了希望,甚至想到,或许姐姐也活着呢?要去找她们!

  他恨不得立刻赶到那个山谷,再跳下去一次查看究竟。却不知这次没人保护,结果会不会被摔死。

  现在却不能动身,否则母亲会再次疑神疑鬼。

  梦飞一夜难眠,念头杂乱。这辈子第一次失眠。

  ……

  早上迷迷糊糊间,听见母亲惊喜的呼唤声,“啊!你终于回来了啊!”

  梦飞知道是父亲回来了。昨日托人带去的口信,当日就带到了。

  “小飞现在怎么样?”父亲沉稳而熟悉的声音令梦飞尤其激动,恍如隔世一般,识海里那个如竹挺立的身影鲜活了。

  他连忙鲤鱼打挺,冲到院子里,“父亲!孩儿来了!”

  父亲一身崭新的绿色官袍,腰悬玉带,英姿勃发,看来是升官了。绿色,七品,这升官速度真快啊!一个月便升了三级。如今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可惜匿在深山无人知,而那些山民就算是知道了,也无用,因为他们早就认为父亲是文仙下凡尘了,只是自己这个妖怪儿子拖了父亲的后腿。

  ……

  碧竹茶、三人宴,又是一番繁琐的解释,遇上了仙人云云。不过梦飞知道父亲对修道之事嗤之以鼻,便干脆不提修行之事。

  梦天理平静地听完事情,看着儿子如成人般的相貌,由不得他不信。虽然梦飞绝口不提其中凶险,他却表情极为严肃,“我等皆应劫之人,凡事当小心谨慎,既不可妄自尊大,亦不可妄自菲薄。”

  梦飞微笑正视父亲,点头称是。

  望着精气焕发,双目灼灼有神,神韵暗藏,犹如脱胎换骨的儿子,他欣慰地笑了。儿子悟了!

  人生难得几回悟,有人一生不悟而卒,有人临死而悟,有人执迷不悟,也有人早悟,有人晚悟,但是能悟者必然是有成就之人,无分大小。

  梦天理知道,从此以后,要用同龄人的眼光看待他。

  他殷切地望着儿子,语气依然严肃,“梦飞,你不再是黄口小儿垂髫童子,以后,不必事事都征询于为父,凡事要有主见,只需注意,为人处世多思少言,慎言慎行,不可闯祸!”

  梦飞郑重地点点头,“父亲!儿谨记!”

  梦天理欲言又止,抿一口清茶,思索一会,又缓缓道:“不过——若是受到欺负,也不可委曲求全,为父一生宁可站着死,绝无畏缩屈服之事!既然出世应劫,便无所畏惧,天若要我亡,便随他去!若是唯唯诺诺,便不出世也罢,深山老林隐居一生,也未尝不可。”

  梦飞心里“咯噔”一下,父亲果然精明,将自己的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剩下一分,太过离奇,猜不到也正常。

  凤凤儿连忙添油加醋道:“对!你这个死老爹哪都不好,就这点老娘看得起,比那个人模人样却除了会当守门犬啥都不会干的门框好太多了,咱家人,绝不能受他人欺负,但是万一打不过,记得一定要快点逃!你爹现在当官了,找你爹帮你教训他!”

  “咳咳咳咳——”梦天理忽然呛住了。

  凤凤儿鄙视道:“咳什么咳!难道你儿子受欺负了,你还不帮忙啊?”

  “天下皆有理!若我儿有理,即便我不出手,也会有人主持正义;若是我儿无理,即便别人不出手,我也会家法侍候!”

  “哼!你敢!——不管有没理,你要是不帮儿子我就要你好看!”

  ……

  白冠、白袍,重新领取的服装再无当初那么臃肿,他走出独立的小屋,在参天古树下站立。此处靠近学院后山,极为偏僻,极少有人愿意居住在此,但却正符合了梦飞的心意,所以重新入学后,就搬来了。呼吸着此处园林中的静谧,觉得这一身行头贴身而又精神。腰间多出一根长剑,竹鞘、竹刃,刃身泛光,刃口锐利,不知是何处良工巧匠制作,无论外观还是轻重,与真实长剑毫无二致。

  梦飞搬完家,便偷到后山,去寻找那处悬崖,但是学院后山之外,竟然堵着一座耸入云间的独峰,哪来的悬崖?连山路都没看见一条,整座独峰形似皇冠,险峻难攀,梦飞绝对不认为之前的自己能攀上这样的山峰。山上巨木森森,枝干参差,像是刻意阻挡着上山的路。

  幸好他如今身轻体巧,气脉悠长,绕过这座独峰,将所有能容人行走之处都走了一遍,还是没有悬崖峭壁之处,梦飞不信邪,又将方圆数十里来回翻了一遍,仍旧不存在峭壁深谷。

  气妥的他怀疑那一晚所遇上的情形,根本就是梦境,于是彻底死了继续寻找的心思。

  虽然失望,但是身体的巨大变化让他对于修行产生了一丝信心。这身体似乎又用不完的力气,无论自己怎么折腾,稍作歇息,便又恢复如初。恐怕仙人也不过如此吧!

  “如果没有人教我修行,那我便自己修行!父亲说,有志者事竟成,千卷道书在我神魂中,想办法领悟便是!”

  如今最为紧迫的事,却不是修行,而是十三王子的威胁。虽然回到学院,但是十三王子的警告犹在耳旁,如今若是自保都不成,其他的事更没有指望。既然出世应劫,便要想办法对付过去才行,虽然不知这人的手段,但是看他玩刀弄剑,自然首先会在剑法方面下手段。这一关得先过。

  梦飞缓缓地拔出竹剑,想起了她,她在梦里也舞过剑。那把剑翠碧无暇,青光飞炫中,剑势时而凌厉刺骨,时而玄奥莫名,时而艰涩迟滞,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韵味,看似美观,却又像是在表达什么。

  梦飞闭目凝神,回忆从小到大梦里的点点滴滴,强大的神魂将点滴碎片,逐渐精细地组合成一个个完整的片段,手中模仿那些动作和轨迹比划着。知识,画猫不成反类犬,自己耍出来的动作,连自己都觉得别扭,憋屈。

  他气道:“剑法,再怎么深奥,也不过是用来杀人杀怪,耍这么深奥,又有什么用?只要能杀人就行,和切菜劈材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开始模仿用菜刀和柴刀,连续耍了几个动作,发现自己耍得浑然天成,身体轻松自然,似乎天生就是干这个的。于是连续挥舞,假设对面是十三王子,自己如何对敌。他练习片刻,若有所悟。

  原来剑法不在于手腕如何挥舞,而在于身体如何配合,若是配合不好,动作自然变形,搞不好就摔个一个狗吃屎,到时候不用对方来击,自己就成了滚地葫芦了;若是配合恰当,自然可以使出复杂手段,将剑拨弄得玩转如意,指哪打哪。

  如今自己身体轻巧,倒不担心配合不来,只须学习如何配合。

  再回忆她的运剑动作,渐渐领悟更深,她的每一个姿势都为了配合这一剑的刺出的力度、准确度和速度。若是无阻挡刺入,自然是越快越好,瞄准中门刺入;若是遇上对方格挡,自然是势大力沉,稳如磐石为主,否则伤敌不成,自己的剑反而被击飞;轻重之间又有转换衔接变化,各种身姿,各有节奏,否则气力便又跟不上,一溃千里。

  他领悟良久,不断模仿着那些姿势,开始不适应,慢慢地,身体随着剑刃翻飞,自然作出那些姿势,然后逐渐熟练。一个动作做完,便要再模仿另一个动作。那些动作又暗含多种变化,须仔细揣摩,试探。

  他发现再复杂的动作无非是由刺、削、劈、砍这四个最基本的动作,又辅以身体姿势的变化相配,糅合而成,若是熟练运用,又有什么难的?

  暗自窃喜,如果这样修行就是如此领悟,那也不难,于是充满信心,要将她的所有剑姿练会,迟早一日,要练到如她那般,每个姿势之间转换如意,剑势连绵不绝。

  到时,自己便无师自通,成了一位修剑者,也就是剑客。虽说修仙不知是否能成,但自己再也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越来越熟练,自己的身体在经历过这一个月的急速生长后,不仅变高变得匀称,更是变得灵活而有力,以前能想到而身体无法配合到的动作,比如爬树、登山时的笨拙,此时想到就做到,毫无迟滞感。

  而自己的脑力,经过千锤百炼,很多道理总能一想就通,似乎这些道理本身就属于天地道理的一部分,而天地道理本就在自己脑中。这种感觉玄奥而舒畅!

  虽然暂时无法完全领悟那剑势中的韵味,但是那些动作招式,梦飞却自信已经趋近于了如指掌。

  剑动越来越快,身体自然地配合剑的动作,演练出以前未想到也未做过的动作,这些动作做起来,全身的每一处皮肉毛孔都在兴奋着,连灵台中也充满了惊喜!

  身体内那些暖流,流淌的越来越急了,像是要化作火焰一般灼烧,身体却有没有一丝疼痛感,反而有种想要飞上天的沸腾。那些焰流,经过下腹部时,交错形成一个火焰的漩涡,再传导出去时,火焰又壮大热烈了一分。

  他感觉全身精气无穷,若不能全力发泄出去,反而不得酣畅淋漓。

  于是在外人看来,他如今俨然剑法修炼有成的高人,白衣飘飘,挪移闪动,长剑尖啸,挥织剑影。在夕光下,风采如画。

  当那些暖流不再升起,身体感到有些疲惫的时候,梦飞收剑闭目,心神激荡,想要长啸,可惜学院中不可大声喧哗,“这就是剑法,我居然能学会她的剑法!剑法也不过是天地道理的很极小部分,不知道修行之法是怎么样的。”

  睁开眼,思索良久,重新将竹剑插回竹鞘,整理衣衫和飘散的长发,踌躇满志。

  忽然察觉有人躲在附近窥视自己,连忙厉声道:“谁!出来!”

  “请问,梦飞同窗是住在此处么?”一个怯生生又熟悉的女声响起,从古树的背后伸出一张清丽的小脸,刚才太过沉迷专注刻意收敛念力,便失去了灵觉。她是尔朱云!

  “好久不见!”梦飞心中喜悦,“小云,你怎么会来这?”

  小姑娘犹犹豫豫地从走近他,愕然望着他,月芽眼中带着三分羞意,三分怯意,又有三分急迫,“我找梦飞,我和他是朋友,请问你是?”

  “我是梦飞啊!”

  小姑娘大惊失色,“梦飞?你怎么可能是梦飞呢?不过你长得像极了梦飞,难道你是梦飞的大哥吗?可是没听过他有大哥的啊!”她愁眉苦思,伤尽了脑筋。

  梦飞气妥,他知道这接下来又是一番费尽口舌的解释,否则这位女发小是不会认回自己的,这实在让人崩溃,无奈道:“我真的是梦飞,难道你还认不出我的样子吗?我遇上神仙了,神仙把我变成了这样于是……”

  正在梦飞苦恼时,一旁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公鸭嗓子响起:“小云!我说怎么四处找不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来找梦飞那个赖利头,我娘说了,一品官家小姐经常和这种野种厮混,有份体统!”这声音梦飞熟悉,是漆盘,随行的人有同窗,也有其他课室不认识的男女。

  尔朱云撅起小嘴,“不许你胡说,梦飞是我的好朋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哼!——不说就不说,那你现在找着梦飞了吗?没找着我们就去别处玩耍吧!怎么?难道你舍不得这位帅哥?这位是谁啊,怎么有点眼熟?自己介绍介绍?”

  尔朱云气急,跺了跺脚,正要发作,却被一只手轻轻按在纤柔的肩膀上。这手温暖有力,拍了拍,手的主人轻轻道:“我来。”

  梦飞前行两步,“我就是梦飞!”

  一众男女纷纷惊诧,表示不信,十多双眼珠子在梦飞身上身下徘徊扫视,将信将疑。梦飞还是梦飞,只是变好看了,五官轮廓仍有原型。

  “漆盘,你刚才说我是野种,我承认以前胆小怕事,不敢反抗,可是你今日让我很生气,不如你道个歉吧!”

  “道歉?——”漆盘惊呆了,随即搞怪地哈哈大笑,“你觉得你值得我道歉吗?什么东西!”

  “呵呵——”梦飞淡淡一笑,心中的怒火化为眼中的一缕寒光,“听说现在大家已经开始学习六艺了,尤其剑艺是可以自由切磋的,只是不可伤人对不对?”

  漆盘不知是坑,不屑道:“对啊,怎么,现在你变胆大了,想要教训我?我好怕啊!你来打我吧,最好把我打伤。”

  “打伤?不!——”梦飞含怒一剑刺在古树上,他知道这树的皮有多坚硬,但是他灵觉敏锐,更了解这树的纹理是多么的清晰,顺着树皮中肉眼难见的纹理,竹剑如金石一般,古树被刺进去一寸之深,乳白色的树脂涌了出来,就像人身上的血液,惊骇得一众男女目瞪舌结,“打伤多没意思,你说我要是一剑把你刺死,然后我远逃,你说这笔买卖划算不划算?”

  梦飞之前承受的所有的怨气,都想要随着这一剑泄出,可是轻轻一剑不够,他想起了那些远古凶兽,觉得自己就应该那么凶残和狠戾,才足够。

  “你!——”漆盘看见这个陌生的梦飞双眼泛红,凶狠的气息超过以往自己见过的所有,尖叫,“别!——”

  梦飞不等他结结巴巴的说完,突然抬手,一剑如闪电刺向他的脖子,他凄厉地叫了起来,“啊!——啊!——啊!——”

  良久,他还是没叫完,身边的男女们惊恐地看着那把竹剑,刃口紧贴他嫩白的脖子皮,却是平贴的。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梦飞忽然收剑回鞘,闭目伫立,让身边的男女觉得他是不是在故作深沉,但是他们不敢说什么。

  漆盘连续尖叫好久,一直到梦飞收剑他还是没叫完,让人厌烦,他回魂般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儿火辣辣地肿起一长条,偷瞄了梦飞一眼,然后忽然转身逃窜得像一只兔子,越远越快,越快越远,好像后面追着一头上古凶兽。

  男男女女做鸟兽散。

  尔朱云却不走,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梦飞察觉到,却无歉意,也无心理会她,于是继续闭目。她只好跺跺脚,追随那些同窗而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触及了她的一种韵味。

  那一剑,像竹干一样刺出,他察觉竹剑中有一股坚韧、径直的劲道,刺得并非极快,却极稳极准,让自己有完全的把握控制竹剑只触及对方的皮壳。

  他感觉刺出时,胸中有股正直不偏,刚直不倚的情绪,这种情绪,控制了这把竹剑。而竹剑中的竹丝,将自己的情绪表达的完美无缺。这一剑,浑然天生!

  这就是剑的韵味吗?

  能如竹,也能如花,还能如很多东西。但是剑的韵味,发自于人的内心,这便不仅是剑道,而且是人道了。人如何做,剑便如何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