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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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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兵乱之后

    雄武军兵马使庄园深夜时分得到卢龙军哗变的消息,一跃而起,披甲来到军事厅,击鼓聚将,又派快马请副使韩盐露、何泓等人过来商议。网

    幽州境内驻有两支互不统属的军队,一是卢龙军,二是雄武军,卢龙军实力强悍,其军使例由节度使兼任,是幽州军的主干,总兵力约七万。

    另一支军队即为雄武军,雄武军大本营在妫州,妫州是进击塞北的基地,防御塞北游牧民族的屏障,位置在幽州西北,地位十分重要。

    雄武军的实力本来很弱,刘怦、刘济出任节度使后,才逐渐崛起,二人皆出身雄武军,对起家的部队十分优待。

    雄武军现有兵力三万人,主力屯驻在妫州,一部屯驻涿州和幽州,刘济任节度使期间,理所由妫州迁至幽州,但在幽州的驻军并不多。

    连同韩盐露、何泓的兵马在内,屯驻幽州城的雄武军也不足五千人,而卢龙军的大本营就在幽州,内外屯兵超过两万,且多精锐。

    对张弘靖,庄园并无特别好恶,对城内发生的这场哗变,庄园早有心理准备。张弘靖深居简出,不大问事,信的韦雍、张宗厚却是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幽州不出乱子才怪,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乱起来。

    韩盐露、何泓所部距离幽州城最近,城中变乱,二人已经知晓,只是兵马太少,又无军使、节度使的命令,二人按兵不动作壁上观。

    进了庄园大营,见副将以上将领都已到齐,二人吃了一惊,先找到庄园私谈。

    庄园面色凝重:“据可靠消息,何醇、朱粟的城防营当街绑架韦雍、张宗厚,节帅派朱洄去要人,二人不买账,煽动士卒哗变,咱们一起议议如何应对?”

    韩盐露道:“不是哗变这么简单,何醇和朱粟都是朱滔的老部下,朱滔死后以朱洄马首是瞻,怎会当着他的面煽动士卒哗变?我看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兵变!目标就是冲着节帅和我们雄武军来的。”

    何泓道:“必是朱洄谋划,其若得势,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韩盐露道:“立即出兵,救出节帅,诛杀朱洄。”

    庄园道:“诛杀朱洄?我们连幽州城都进不了。”

    韩盐露道:“进城不难,北门守将龚小象是咱们的人,可以让他开门。”

    何泓道:“我等家眷尽在城中,一旦为朱洄所掳,只能俯首听命。再说就是进了城,以我们的实力也未必能平定叛乱。”

    韩盐露道:“若坐视不理,一旦朱洄得势,召你我去见,你去是不去?不去是反逆,去了只怕是自投罗网,倒不如亮明刀枪跟他干一场,大不了回妫州,他又能奈我何?”

    庄园道:“咱们做两手准备,韩老弟先回妫州,守住根基,我与何老弟进城去看看,事有可为,咱就为,不可为,咱就撤,咱们手握兵权,他能奈我何。至于何老弟的担心,我以为无妨,他朱洄老奸巨猾,岂会因小失大?只要你手上有兵,他非但不会加害你的家眷,还会派人妥善保护,给自己留条后路。”

    何泓还欲争辩,韩盐露讥笑道:“大丈夫做事干脆利索,临阵不决,岂不可笑。何将军若是放不下,不如就此去投奔朱洄,也好谋个前程。”

    庄园打个哈哈,安抚二人不要再吵闹,计议已定,三人出见众将,宣布出兵平叛。

    众将轰然应诺,韩盐露即回大营,拔营向西回妫州。何泓回营收拾兵马,与庄园一起进城去窥探虚实。出营走出五六里,林中突然撞见一伙人,卫士飞马围住,来人大叫:“切莫射箭,是自己人。”

    一人出班望何泓拱手拜道:“何将军可认得我?”

    何泓打火把一看,惊道:“黄奎将军,你怎在此?”又望一眼,连忙滚鞍下马,拜道:“雄武军兵马副使何泓拜见相公。”

    张弘靖勉强一笑,说:“何将军请起,卢龙军哗变,我成了丧家犬,何将军欲保我,还是顺乎大势取了我的人头去谋富贵?”

    何泓再拜:“朱洄反逆,何泓与他势不两立。”

    张弘靖大喜,扶起何泓,盛赞其忠勇。

    张瑞贤一旁说道:“相公遇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将军,何将军,此处离你大营不远,可否借贵地歇歇马。”

    何泓道:“张将军如此说,我何泓无脸见人了,主公有难,何某焚身碎骨不足以报,岂敢推辞。”见张弘靖骑的是匹骡马,便将自己的战马想让,护着张弘靖去了自家大营。

    庄园与何泓有约在先,两家各自出兵,在幽州北门外会合,庄园大军先到,却不见何泓的身影,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正彷徨间,骤然,轰地一声巨响,吊桥落下,幽州北门洞开,一骑持戟飞出,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抛向庄园,大喝一声:“敢反相公,这便是下场!”

    庄园看时,那人头正是北门守将龚小象,情知谋泄,又见来将更是魂飞魄散。

    来将身高九尺开外,体壮如熊,他的坐骑毛色灰黄,较平常的马整整大出一号,庄园认得此人,朱洄幼子朱克定,朱克定,幽州名将,与魏博史宪忠、成德王庭凑并称“河北三大虎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庄园识得厉害,拨马便走,其部大溃,朱克定催兵进击,尽屠雄武军两千众,庄园仅脱身走,人马尽失,一败涂地。

    天旷地远,星辰闪烁。

    庄园无路可走,何泓未如期赴约,其心难测,韩盐露更与他面和心不合,旧日又有仇怨,也不能去投。部将劝其速去妫州接管守将穆全万的兵马,庄园叹道:“那是根墙头草,风吹两边倒,我孤身前去,祸福难料。”众皆叹息,不知所措。

    庄园忽问:“当今天下,谁称英雄?”

    部将答:“成德王承元、魏州田弘正,蔡州吴少阳,辽东李茂华。”

    庄园问:“他们中谁待人最为宽厚?”

    部将答:“李茂,金梯邕、雪碧华、高苏都是其死敌,一样收容重用。”

    庄园道:“罢了,我等去投李茂吧,不求重用,但求安身保命。”

    何泓闻听庄园溃败,忙劝张弘靖去妫州,妫州是雄武军大本营,尚有两万军马,统兵穆全万与何泓关系不错,与韩盐露却不和睦。

    张弘靖无可奈何只得允准,拔营向西走不出十八里,忽然有数骑追来,却是韦雍、张宗厚,二人下马谢罪,声言朱洄早蓄谋反之心,二人察觉其异,欲向节度使禀报,被其派军拦截,幸得卢龙军中亦有忠义之士,暗中相助,方得脱身。

    张弘靖心中并不十分相信,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韦雍建议张弘靖立即宣布朱洄为反逆,令全军共讨之。

    张弘靖犹疑道:“卢龙军会听我的吗?”韦雍道:“听与不听另说,要紧的是抢占先机,坐实了朱洄的反逆身份,相公便是代天讨伐,亦无失察之罪,届时大军合围,天下共讨之,纵其军强马壮,到头来也只有败亡一条路。”

    张弘靖默思片刻,允其所请,韦雍奋笔疾书数十手札,令何泓遣人分送各地驻军。

    张弘靖逃出帅府时,张瑞贤忙中不乱,把印信都带在身边,他现在仍然是无可争议的幽州节度使。

    幽州城,牙城内,节度使府。

    血已变黑,粘稠难下脚,尸体层层叠叠,残肢断臂,人头,肚肠,零零碎碎,四处皆是,触目惊心,尤其让朱洄感慨的是,张弘靖的妻妾儿女亦难逃厄运,女眷们不论老幼,不分贵贱,统统被乱军扒的精光,私户红肿,浑身青紫,显然是死前承受了令人发指的暴行。

    有将领献上一名绝艳姬妾,那姬妾云鬟散乱,满脸是伤,衣裳华丽却并不合身,跪在地上如失魂魄。朱洄认识,是张弘靖的妾红珠,昔日他入幽州城时,张弘靖在府内设宴,红珠奉献歌舞,姿容绝代,朱洄印象深刻。

    朱洄忙向前一步扶起红珠,双手握双手,泪眼对泪眼,俱无话可说。

    左右见朱洄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大喜,忙命人将红珠带下,朱洄不让,指挥心腹把红珠送回自己的宅邸。他看见,距离此不远处,横着两具中年贵妇的裸尸,被人剜去,私户里插着带血的木棒。

    朱洄不敢再多看,回身向包围着他的将领说:“你们果然要我做这个留后,就听我一句话,天作孽犹可为,人做孽不可活,为人做事还是留三分退路,别把事做绝了。”

    众将闻言大喜,纷纷应诺。自兵变后,他们一直在苦劝朱洄出任幽州留后,朱洄以自己年纪大,身体衰弱为由拒不肯接受。兵变是把张弘靖彻底得罪了,更致命的是还让张弘靖给跑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已无路可退,若不能推举一位有资望的人把人心拢住,将来朝廷大军来讨伐,谁能抵挡?

    如今见朱洄松了口,众人莫不长松了口气,一时欢呼雀跃。

    回到自己的宅邸,朱洄关上房门不愿见人,老妻不敢多问,又恐他憋出病来,思虑再三还是敲开了他的房门。

    朱洄望见老妻,不觉泪下,老妻问:“因何如此?”

    朱洄含泪道:“我是被人逼上了虎背,我朱氏一门恐要毁在我的手里了。”

    相濡以沫三十载,老妻深知丈夫这话是发自真心,凄然道:“怎会弄到这步田地,是融儿做下的吗?”朱洄道:“他也有份,定儿也有份,但真正的幕后黑手却不是他们,挑拨我跟雄武军内斗,对谁最有利?镇州王承元,辽东李茂,最有可能的是辽东李茂。”

    老妻道:“那个人为何这等凶恶,占了我们的营州,还要步步紧逼,我们到底哪儿得罪了他?听说他还是春娘的救命恩人。”

    朱洄道:“找书苑www.zhaoshuyuan.com这些都不说了,他初到辽东,我还资助过他,他与新罗交战,我本有机会,却没有落井下石。我们跟他没有仇,有的只是利,利益所在,没仇也有仇了。”

    老妻道:“实在撑不住,咱们归朝去吧,舍了这官不做也罢。”

    朱洄道:“我何尝又不想,奈何别人能入朝赋闲,我却不能,我们朱家在朝廷的眼里早已是异类,这污点是一辈子也洗不掉的呀。”

    老妻取了手绢为丈夫拭去泪水,说道:“也好,不去也好,不管怎么样,一家子人守在一起才好。”

    经过这番开导,朱洄心情稍稍好过,对老妻说:“你不要担心,不管怎样,我都会把这个家撑下去的。唔,那个女孩儿你见过了吗,张元理的侍妾,一个可怜人啊,本来能从密道逃生,却被两个嫉妒又愚蠢的女人缠住,结果谁也没跑掉……唉,受了那么大的屈辱,她还敢活着,比个男子汉还有骨气。你好好照管她,莫让定儿那愣小子给杀了,将来她或是咱家的救命稻草。”

    老妻应允,看着丈夫喝了碗红枣糯米粥,这才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