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带了第五风和温青青等人一起下山。临下山袁承志走到阿九面前，说道：“阿九妹子，你一切保重。”
阿九垂下了头不语，过了良久，轻轻的道：“我是出家人了，法名叫作‘九难’。你也一切保重！”
原来她父丧国亡，又从何惕守口中得知了袁承志对青青的一片情意，心灰意懒，在半路上悄悄自行削发出家为尼。
众人见她如此都大感意外。青青更是心中惭愧。袁承志心神大乱不知如何是好，待要说几句话相慰，却又有甚么话好说？
木桑忽道：“老道以师门多故，心有顾忌，因此一生未收门人。现下我门户已清，这位姑娘适才救我性命，如不嫌弃，授你几夫如何？”
阿九脸露喜色，过去盈盈拜倒。几十年之后成了江湖上威名远播的一代宗师九难师太。
一行人离了华山疾趋西安。各人为救李岩日夜不停加急赶路。
一路上见到闯军驱赶百姓便如赶牲口相似，又复流寇本色，甚至比以前更过分。温青青看得极是气愤，说道：“这么欺侮老百姓还算是义军？”几名闯军听见了，恶狠狠的回头喝骂。
红娘子气忿忿的道：“咱们的军队一进了北京，军纪大坏，只顾得掳劫财物强抢民女。比之明兵又好得了甚么？”
崔秋山摇头道：“闯王怎不管管也真奇怪。”
红娘子冷笑道：“他自己便抢了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上梁不正下梁歪，又怎管得了部下？一片石大战时，我军比敌兵多了好几倍，可是大家记挂着抢来的财宝妇女，不肯拚命，这一仗若是不输那真是没天理了。”
第五风知道闯王失败并非是这一原因导致的，而是有多种因素影响，不过他也不去与红娘子争辩。
行不多时见路旁有个老妇人在放声痛哭，身旁有四具尸体。只听那老妇哭叫：“李公子你这大骗子，你说甚么‘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我们一家开门拜闯王，闯王手下的土匪贼强盗却来强奸我媳妇，杀了我儿子孙儿！我一家大小都在这里，李公子你来瞧瞧是不是大小都欢悦啊！”
当下不忍多听，料想前面大路上惨事尚多，便绕小道而行。
纵马疾驰赶到西安城东的坝桥。只见有两支闯军排好了阵势对峙，双方弯弓搭箭战事一触即。
只听得一名军官大声叫道：“万岁爷有旨：只拿叛逆李岩一人，余人无干，快快散去。若是违抗旨意，一概格杀不论。”
众人绕过两军，从侧翼去了李岩中军大帐。进帐后，却见帐中大张筵席，数百名军官席地而坐，李岩独自坐在居中一席，正自举杯饮酒。
他忽见妻子和袁承志到来，又惊又喜，笑道：“你们来得正好，老天毕竟待我不薄。”让二人分坐左右，又命部属另开一席接待第五风、温青青等人。
第五风双手抱拳道：“久闻李公子智谋无双，却不想胆略亦是出众，大军围营居然还能面不改色，聚众欢宴，真是大丈夫。”
袁承志等人反应有点慢，还以为是在夸人，只有李岩听出来这话中带着反讽。于是笑道：“啊，小风也来了，快坐吧。”
第五风道：“是啊，我来送公子最后一程，多谢公子那两年对我父子的照顾。”说完深鞠一躬。
这下众人都听出不对了，一时间群情激奋，喝骂第五风无礼。也有人追问怎么回事，袁承志也连忙让第五风退下，第五风却是不管，仍旧直视着李岩。
李岩苦笑一声，安抚众人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纸，说道：这是万岁爷的亲笔，写着：‘制将军李岩造反，要自立为帝，大逆不道。着即正法不误。’哈哈，居然说我造反。”
众将站起身，神色愤慨说什么的都有。更有人叫道：“万岁逼咱们造反那就真的反了吧！”众人齐呼“反了”
李岩双手一挥，叫道：“大家坐下，我自有主张，万岁爷待我不薄，‘造反’二字万万不可提起。来喝酒！”
众将素知他足智多谋，见他如此镇定，料想必有奇策应变，于是逐一坐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第五风道：“待你不薄，便是要处死你吗？这些年来，若是没有你，他哪来的这种声势？若是统一天下之后，他要卸磨杀驴，你自甘赴死，别人也就说你一声愚忠。
如今是什么情况，鞑子入关，想要覆我汉家衣冠，李自成惶惶如丧家之犬，败退回来，不思进取，却还嫉贤妒能，残害忠良，岂是明主之所为？”
说着抬起手，指着李岩道：“我以前看到的李公子是个开仓放粮，劫富济贫，一心为民的大英雄。当时我好生佩服，心中想着将来也要做一个如你一般令人敬佩的人。哪知如今我看到的李公子却是一个不知变通，只知愚忠的腐儒。”
众人听得都呆了，谁也不曾料到，第五风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李岩被第五风一声痛骂，激起了许多往事，挤出一个笑容道：“人生数十年宛如春梦一场。”斟了一杯酒，提起要喝，却被第五风上前一把打翻。
第五风怒吼道：“怎么，你这是要自尽吗？你这个懦夫。”
袁承志和红娘子听了大吃一惊，抢过来查看，红娘子以为丈夫要饮的是毒酒，袁承志眼尖，却从李岩藏在袖子的手中抢过来一把匕首。
第五风指着李岩鼻子骂道：“你怎么不想想，天下板荡，那些正在鞑子蹄下艰难求生的同胞百姓；你怎么不想想这些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朋友，你若死了，这些人该怎么办，还有他们的妻儿老小在这乱世之中怎么才能活下去。
你难道不该带领他们去解救那些受难的同胞，带领他们打出一个天下太平，朗朗乾坤，给他们一个安居乐业的生活。”
李岩苦笑道：“何必为了我一个人连累这么多人的性命。”
红娘子哭道：“你若死了，我也随你去。”
众人都相劝说，袁承志道：“大哥，既然闯王容不下你，不如离去。我在山东还有些人马，咱们合营一起去打鞑子吧。”
李岩还自犹豫，突然听得一阵孩子的哭声，就见堂弟李牟带着李西华过来了。李西华才两岁，看到妈妈在哭，便也不自禁的哭了起来。
李岩看到儿子心头一软，抬手摸着李西华的头顶，说道：“西华不哭！”
待到红娘子接过李西华，李岩对着众人道：“既然大家一心相劝，我便且留有用之身。闯王容不下我等，我就带大伙儿回河南老家。愿意跟我去的，请留下；不愿意的，便请出营去，大家以后还是朋友。”
李岩麾下的人马经过几年的征战，已经从最初的三千多人增加到了一万有余，但大多数都是河南老乡，外乡的不多。
因此他话说完，离开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大多数都愿意留下跟从他，其中还有几个外乡人。
之后李岩令人撤下宴席，接着发号施令，布置任务，分派部队守住各处要点，只守不攻，准备晚上突围。第五风和袁承志等人不懂战阵军略，只能在一边干瞪眼。
奉命前来收捕李岩的闯军多知李岩蒙冤，又不该残杀友军，内心有愧，并无攻山之意。只是到了黄昏却如发疯一般攻了过来。
李牟回来报告，说是下午走的人出了营，被刘宗敏捉住了，刘宗敏得知李岩等人要突围，便下令强攻。
围攻的兵马有数万人，里里外外围了好几重，前仆后继的，下面的军官们抵挡不住，不时有伤亡报告传来。李牟说：“大哥，怕是等不到天黑了，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李岩道：“走不得，此时突围，就算出去了，给大军自后面一撵，还是溃败之举。三更时，咱们按计划分批走，要是老天帮忙的话，他们追不上。”
到了三更，李岩一声令下，大军突围，外面围困的闯军攻打了一个下午，前半夜还高度警惕，到了此时全都累的不行，放松了警惕。李营的人很快攻破了第一重营寨，但到了第二重的时候外面的人反应过来，突围便就受阻。
而且更为糟糕的是天公不作美，今晚是四月十七，这会儿月亮已经出来了，将战场内外照的清清楚楚，让他们趁黑突围的计划无处遁形。
西安城也被这一场战斗彻底惊醒了，大半个城里都亮起了灯火。放眼望去还有无数的火把从城中出来，显然是城里的闯军增援来了。
眼见着第二重营寨已被攻破，就剩最后一重了，这个时候援兵还没到来，要是李岩下令以精锐硬闯，还是可以闯出一部分人的。
但是李岩却在这时犹豫了，一来他舍不得丢下大多数的兄弟袍泽，二来他心中总还盼着李自成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这一犹豫便将战机错过，李营众人又被闯军围了起来。他的盼望没错，李自成是来了，不过却不是收回令旨的，而是亲自督师围剿来的。找书苑 www.zhaｏshuyｕan.com
李自成的到来，让闯军声势大涨，隔着一重营寨尤能听到闯军大喊“闯王”“闯王”的声音。虽然李自成称帝了，但底下的兵丁仍旧习惯叫他闯王。
李岩见此便令攻打的部属退回来，守住第二重营寨，希望冀此能和李自成谈判，重归于好。
只是派去和谈的人很快就被斩杀，李岩终于认清了事实，他曾追随的主公从来就是不讲人情的。从年前火并曹操罗汝才，革左五营，以及开州袁时中，他从来没有顾及老兄弟之间的情义，只会为了他的皇帝宝座铲除一切会威胁他地位的人。
无奈之下，只能再次突围。终究围攻的人太多，闯了几次始终没有闯出去。
这时集合众军，发现还不到五千人，一多半人折在了刚才的突围中。想来其他人不是被杀散了，就是死于刚才的战斗了。
众人脸色都不好看，只是谁也没有说话，只等着李岩的命令。
休息一阵后，李岩再次下令让各军官组织冲锋，众人又奋不顾身的投入了战斗。第五风看到了李牟指挥的身影，看到了崔秋山叔侄带队冲杀的身影，以及他曾经的邻居王狗蛋浴血奋战的身影。
若问第五风后不后悔因为鼓动李岩出走而死伤了这么多人，他也许会犹豫，但不会后悔。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道义，为了道义即便身死也是在所不惜。第五风心中的道义就是驱除鞑虏，重续汉统，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民安居乐业的世界。
但他自知没有那个能力，便想着寻找一个替代者，李岩就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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