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学校已静了，只有偶尔几处狼狗叫声。一道手电光由远及近，左右扫出一条路，继而一个转向打在哨兵身上。
陆百年迅速肩下出枪：“口令！”
“长城。”
陆百年一步收腿，站回笔直：“总队长好。”
“检查装备。”
“是。”
陆百年卸下八一杠，掏出军衣口袋里的弹夹，江望潮数过五枚实弹齐全，说了一句“注意戒备”就走了。陆百年例行公事道一声“是”，心里有些发怵，想着江望潮为什么巡夜巡到他这最偏远的车库岗，不咸不淡叮嘱这句算什么，这儿又不是个重要战位。
稍有那么一分走神，一道手电光唰地又打过来，陆百年脸色一白。
“警戒性不错。”
“……是。”
陆百年一直绷到江望潮走远几步，皮肉还没松下来，那道白光忽而又掉了个头。
“身上好了没有？”
“……”
陆百年不太知道怎么应，脸一下红到耳根，江望潮看到眼里眉头就皱起来，手电光往他脸上晃一下。
“大小伙子，脸皮怎么薄得跟姑娘似的。”
“好……不是、好得差不多了，队长。”
江望潮嗯一声就走了，陆百年依旧挺着，心里没数到十，果然江望潮第四次走回来。
“你民意排名靠前，军事素质也不差，提拔你做区队长，有意见吗？”
“……”
这回的问话让陆百年略略吃了一惊，但还是没法立即回答。江望潮问的是“有没有意见”，而不是“你愿不愿意”，这问法等于没问。
“没意见就行。”
江望潮彻底走了，留下陆百年一直神经紧绷到下哨，心想下次还是调回五班岗的好。
夏末时，自主管理的学员队已大致成型，新晋区队长陆百年每周多了一份报告。第三个周六走进江望潮办公室时，总结摞着成绩册放在江望潮桌上开始例行述职。学员队是军校生第一个基层单位，眼看陆百年言行举止已有了点军官样子，江望潮一时挑不出毛病，第一回没当场骂人。
陆百年述完职没走，声音一下低了几度：“还有件私事，队长。”
“说。”
“文化课月考我十二。”
江望潮看着考评表：“噢。”
“对不起队长。”
“你想怎么着？”
陆百年咬了会儿嘴。
“还跟您私了？”
江望潮一下被他逗笑了，吹着茶差点没烫着嘴。江阎王难得在学生面前露笑脸，其实比他不笑还吓人。哗啦一开抽屉，眼看江望潮大大方方抽出那根小臂长的黄荆，陆百年险些没原地站住。
“来。”
江望潮拿黄荆戳自己身边的地，陆百年第一次绕过这张桌子。陆百年立定着心里没底，想着这空荡荡的位置也不知道往哪儿撑。
“伸手。”
江望潮还端着茶，眼看他左手犹犹豫豫伸一半又收回去换成右手。江望潮没表示什么，黄荆压上去比了比位置，挥下去“呜”地抽开了风。
陆百年的手给生生抽下去一半，痛得眉间一拧，眼睁睁看着掌心浮起来一道红印。
江望潮把荆条扔回抽屉里：“喝茶不喝？今年的新茶。”
陆百年擎着手还在愣愣想不是还有十二吗，不过想归想，总算没傻到真开口讨打的地步：“我不喝茶，队长。”
“那你真没口福。”
江望潮弯下腰打开了另一格抽屉，哗啦找着什么，陆百年悄悄把手收回去，按在腰上仓促揉两下。当陆百年看清江望潮拿出来的是一摞四角裤衩时，揉伤的手都停了。
“拿上吧，长安说你出门念书什么都不带，心也够大的，也许大了点，好歹不磨腿。”
“队长我不……”
眼看陆百年脸又要红起来，江望潮自然而然抬腿踹他一脚。
“不用个屁，你不用我给谁穿去？你师娘缝给你的她容易吗，别给我糟蹋了。”
“是。”
“别把伤给汗泡了耽误成绩，好坏一区队长，别丢我的脸。”
“是。”
陆百年下巴顶着一摞沙盘作业回教室时，许山着实为他掬了一把同情泪。陆百年做体能时都把沙盘作业放在地上边做俯卧撑边看，自习课上许山实在不忍心再打扰他。
“木头，你是怎么得罪阎王了？”
陆百年刚做完地形作业，剩下的推演部分头脑一片空白。陆百年没搭理他，拿笔一下下敲脑壳，许多名词他甚至还看不懂，出一套演习方案是在太为难了。
陆百年头几次交的东西自己都没眼看，找书苑 www.ｚhaoshuyｕaｎ.com江望潮倒没因此打过他，但那一句不讲道理的“重写”也够让人崩溃。陆百年有空就泡在图书馆生嚼硬咽标准作业，看一份方案，江望潮给他列的参考书目就有两页长。
江望潮给功课的是另算，陆百年本就不大稳定的文化课成绩一下又落下来，这还是照样要“私了”。不过江望潮再没打他那么重过，陆百年但凡是主动找他，一律黄荆打一下手板了事。
难熬的夏天总算拖拖拉拉地过去，江望潮摔他沙盘作业的力度也轻了点。有一回江望潮看完没再说话，伸手又拉开抽屉，结果拿出来的不是荆条而是一套沙盘模组。
“拿回去玩儿吧。”
模型大概对男孩子有天然的引力，陆百年双手捧起来眼就不挪了。
“谢谢首长。”
江望潮心里想笑，他发觉陆百年这个习惯，平时叫他队长，一高兴就叫他首长，他听着觉得还是后者顺耳。
“该怎么做自己琢磨，用什么工具缺什么材料找我拿，就是消耗给我列个清单记下来，边角料也不许乱扔。先做12号平原的地形，工事做出来，火力布防放着不用。”
“是！首长。”
“一个月够不够？”
“够的首长。”
陆百年冲他笑，江望潮看在眼里有点触动。这么爱笑一大男孩，其实在他面前没笑过几次，规矩立了威也立了，陆百年在他面前是他乐见的顺从，可江望潮心里别扭。
江望潮想过，自己是不是把他逼得太紧了。
是不是该对他再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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