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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辞青山抱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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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神庙的大风呼

  ……

  将赤色羽毛从盒中取出,荀川看到羽毛根部还拴着细绳,似乎是挂在颈上所用。

  “老衲给此物取了个俗称,唤作赤羽。”

  澄泓起身双手合十,低眉行点头礼后道:“因此物非老衲所有,故不敢深入探究,只藏于盒中。说来惭愧,经年先后两次查看,皆未发现其特殊之处。唯有佩戴之时,浑身洋洋暖意,百寒不侵,凛冬三月衣不蔽体亦无半分冰冻之感。”

  荀川起身还礼道:“方丈大师可否告知此物来由?”

  澄泓目光回溯,凹陷的眼眶更深了几分,道:“十五年前的昨天,深夜时分,浮丘洲突降前所未有的第一场雪,寺中门童在河边捡到了你,此事老衲曾与你说过。天寒地冻间,却见你面色红润,如沐暖阳。惊奇之下解开襁褓才发现,你脖颈上正系着这根赤羽。”

  微微一笑,眼神重回清澈,澄泓接着道:“想来,应是你父母遗留之物。见此赤羽夜泛红光,似有灵性,其气却收敛,深藏不漏,顿觉内有乾坤。担心你年纪太小,无法保存,就自作主张替你收在寺中。现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有了守护它的能力,便将赤羽交还,也许有朝一日,当你解开其中隐秘,或能找到关于生身父母的踪迹。”

  看着这枚赤羽,十五年时光交替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也许老和尚早些年将赤羽归还,他不会是现在这样沉稳的心态,说不定又对身世之谜浮想联翩,嚷嚷着要找寻真相。

  现如今拿着赤羽,荀川心里已十分平静。

  澄泓说的不错,世间万事皆凭一个缘字。

  若与生身父母缘尽,任他再如何强求也不会有结果。若缘分未尽,或还有相见之日。

  抱拳鞠了一躬,荀川露出一抹恭敬神色,道:“多谢方丈大师多年授业之恩,保管之情。”

  “你我既有缘,便都是小事,何足言谢。但此物切记贴身放好,莫要轻易与人展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外闯荡,需时刻谨记财不外露。”

  “荀川明白!多谢方丈大师教诲。”荀川点点头,将赤羽挂在了脖颈上,并塞进了最内层的衣物之中。就在赤羽碰触到肉体的一刻,陡然间,只觉得从头到脚猛地一暖,冬月的寒气便被驱除地一干二净。

  果真如老和尚所说,此物具备天生暖意,佩者百寒不侵。

  见他佩戴妥当,澄泓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掌心有金光一闪而逝,口中发出如佛唱般的声音道:“这便去吧!出青山寺往东一百七十里便是平遥城。以你的腿劲,日中时分就可抵达。缘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终,命中该见的总会再见。”

  听到最后一句话,荀川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起身的姜不韦和姜渺声,眼光闪动。

  半晌,只见他咧嘴一笑,再无半分不舍。

  “总会再见的。”

  ……

  独自走出寺外,孑然一身前行。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离开这片青山,荀川的脚步很慢。

  之所以沉重,不是因为怀中抱着的黑铁剑,而是一路频频四顾的眼眶,只为能多装下一些旧时看惯的风景。

  他没让姜不韦二人相送,小镇偏僻,没有书里写的十里长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与其难舍难分,倒不如干干脆脆地说声“再会”来的实在。

  莫名的是,赶巧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像鹅毛一般大,不合时宜又无声无息,为这山间小道徒添几分萧索。

  荀川才刚走出不远,回头再看时,青山寺的琉璃瓦已覆上一层银妆,视野中出现的,还有那两位不知何时站在寺门口目送他的父子。

  没有挥手和呐喊,头顶上所盖的白雪,和那盼望归期的目光,便是最好的道别。

  ……

  平遥城,纯阳宗仙域三十五城之一,沿山而建,比青山镇所在的西柳城更为热闹。

  正阳观便坐落在城西的一处湖畔。

  冬月十一,正值每月上旬正阳观初次筛选的时间。

  有观中道人坐于门前,将来自各地上门求仙缘的信士筛查一番,若遇着看起来聪明伶俐些的,便统一收入观中,待观主考核之后,发放极少数的入宗名额。

  正阳观辐射周边六城,数千万人口,每日上门求缘者络绎不绝,观前的大片空地早已被塞得满满当当。众人皆怕来得晚些便失了先机。

  今日大雪,观前依然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好一派热闹景象。

  正午时分,荀川抵达了平遥城。

  因囊中羞涩,只匆匆买了两块大饼塞进胸口,以作饥时裹腹之用,又寻路人问了个大致方位,这才赶往正阳观。

  到了观前,见那人山人海的架势,荀川不免心中诧异,手中攥着的念珠不由地紧了几分。

  “竟有这么多人要入观,那这佛珠——”

  荀川呆立斟酌少许,他觉得自己像在走后门,但想到这是老和尚送他的,若不用怕是浪费了。

  “老爹说过,方丈大师是高人。既是高人,做事一定有其用意,否则为何还要给我这念珠,只需教我来排个队便是了……”

  看了看四周的人群,他最终还是决定把念珠用了为好。

  自己无财无势,犯不着跟这些穿锦戴玉的富家子弟去争个高下。

  求仙缘只是第一步,进了宗门还得开仙根。

  “不知道这仙根是个什么东西,我有是没有?”荀川微皱着眉,窃兮兮地咕哝道。

  正愣着神,忽有一执拂尘的道童从观中走出,清了清嗓子后,带着几分骄傲之色将拂尘往臂上一甩,高声嘹道:“已成年者,分左右两列站好,排队上前摸骨。筋骨佳者,可入观中!”

  “摸骨?”荀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众人齐刷刷地自觉排成了两条长龙,不过几个呼吸,就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中央。

  本以为荀川也会入列,可过了好一会儿,众人见他依然兀自伫立不动,便纷纷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荀川穿着一身粗布衣,脚上的布鞋早已洗的发白。而来此摸骨者,大多都是些富家子弟。

  只有富家子弟才有从小习武的条件,这是为日后修炼打下基础。

  人的身体就像一个大炉,不管是元气灵力还是经脉丹田,皆藏纳其中,乃是一切的根本,修仙第一步必须有个好躯壳。

  “沙坪城,杜宁,年十六,筋骨佳!”一个声音忽而响起,第一位摸骨通过者已经诞生。

  恍惚间被这声音醒了神,荀川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脸颊微微发烫,连忙低头咳嗽两声,深吸一口气,顿了顿,将心渐渐沉下来。

  直到神色如常后,这才起脚径直往前走去,步步稳如山岳。

  那道童见他行为反常,似乎完全无视自己所言的规矩,蓦地眉头一皱,对着荀川抬起了手掌,示意停止靠近。

  但荀川宛如没看到他一般,把他当成了空气。

  荀川个子虽不高,但步伐却不小,很快便离道童不到三丈远。

  道童见状,脸色刹那间阴沉下来,开口便道:“前方抱剑这位,摸骨请左右排队,莫坏了我观中规矩!”

  荀川眼神坚定,直到站在了台阶下方才停住脚步。

  只见他闭眼而后睁开,将黑铁剑抓在手中,微微抬头对着道童抱拳拱手道:“烦劳小师父通禀一声,在下要见贵观松灵观主。”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鸦雀无声。紧接着,众人开始纷纷大笑起来,就连那道童阴沉的脸色都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毫不遮掩的讥讽。

  “你笑什么?”荀川抬眼问道,目光里毫无怯弱。

  “你这人好生无礼,众人皆按规矩排队,你却非要特立独行。且四处问问,个中有哪位不是来见我家师尊的,岂能都像你这般胡闹!”道童皱眉斥责道。

  “我和他们不同。”荀川说完,往前将手一摊,露出掌心那颗圆润的念珠又道:“这是信物,请小师父转交给观主,观主看了便知我来历。”

  众人闻言,纷纷伸颈侧目来看。

  道童则先是一愣,当确定荀川手中的是一颗佛珠后,忽然忍俊不禁大笑起来,愈加嘲讽道:“你竟拿着颗佛家念珠来道观寻缘,可真是件闻所未闻的稀罕事,莫不是寻错了地方吧?”

  荀川神色一滞,正要解释,却又听周边有人大声附和道:“可不是嘛!也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头顶上方的牌匾!这里是正阳观,不是正阳寺,更不是正阳庵!”

  众人哄然大笑。

  荀川心中叹息,轻轻将伸出的手收回,默默地深吸一口气,胸腔一鼓声若洪钟般道:“在下要找的,正是这正阳观!”

  此话一出,如雷声贯耳,更隐约有狂风袭来,直扑道童,吹的他脚步不稳,连连后退了四五步。

  四周刹那间鸦雀无声。

  这并不是什么内功,也非灵力,乃是山神庙的“大风呼”。

  最大程度提升胸腔的共鸣,并将那口气从喉咙内瞬间迸出。

  因为荀川不爱待在庙里,每日修行一结束便立刻逃到岗上躺着,有时不慎睡着便误了饭点。

  姜不韦懒得上去找他,所以自创此法用来“招魂”。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但‘大风呼’可以!”

  荀川死皮赖脸求了大半年,才从姜不韦那学来此招。

  之后,父子二人便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离着几十丈远隔空对话,往往能惊的鸟兽退散,鸡飞狗跳。

  还记得第一次近距离被姜不韦用“大风呼”骂娘时,荀川吓得好几天没缓过来。

  如今用在此处,正好震慑一下这个趾高气扬的道童,只是荀川收了些力道,只发出堪堪三成而已。

  仿佛被震得魂魄出窍,找书苑www.zhaoshuyuan.com道童半晌都处于恍惚之中,天旋地转,耳鸣嗡嗡。

  等他回过神来后,这才认真仔细地瞧了瞧荀川,见此人唯一露出的右眼眼神坚定,静若深潭,似乎不太好应付。

  眼珠子转了转,便又往前道:“你既如此确定没来错地方,那就将信物给我罢。待我去师尊跟前通报一声。且在这先等着,我去去便来!”

  “早这样不就是了。”荀川在心中摇了摇头,摊开手掌再次拿出念珠。

  道童连忙下了台阶,拿起念珠便往观里快步走去,进门后向右一拐消失在荀川视线之中。

  他并没去找松灵观主,荀川让他当众出糗,此事岂能善罢甘休。

  往前走了没多远,他便停下脚步,只将那念珠往花坛里随手一丢,神态阴冷道:“真不知是打哪来的野小子,竟如此无礼。拿着个破念珠还想见师尊!我呸!”

  他压根就不认为这念珠真的会是什么所谓信物。

  又在长廊上站了一小会儿,道童这才神色宽松地缓缓挪步,往观门走去。

  荀川很有耐心,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抱剑站着。

  见道童出现,便径自抬脚往阶上走去。心想这道童定是来请自己入内,无需其他多余客套。

  “慢着!”道童忽然开口,再次立起手掌挡住了他的去路。

  荀川脚步一滞,缓缓抬头皱眉看他。

  只听那道童放下手掌,与他四目相对,眼底掠过一丝狡黠,扬起嘴角,一句一顿道:

  “我师尊说了。”

  “他不识得此物。”

  “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