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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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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象罔寻珠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黄帝北上狩猎,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传说中的赤水之畔。这赤水的水势异常浩大,如同恶龙般穿山破壁,气势汹汹咆哮着奔流而来,冲起的雪白浪花比岸边的山头还要高!

  岸边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荒夫草、荀草、帝女桑、神护、琼枝、桃林、冥灵、相思木、活人草,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

  雪山在远处若隐若现,云雾缭绕,似有神仙居于其上。黄帝惊叹于那浩浩汤汤的水势和江畔壮阔的美景,于是驻足水边流连忘返,直至傍晚方才离去。

  他继续向北走,一直来到雄伟的昆仑山脚下。他登上昆仑向南眺望,夕阳将千山万岭照得通红,矫健雄鹰在他的脚下徘徊盘旋,远处峰峦陡立,峥嵘险峻,中原的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华夏民族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他大感畅快,于山顶伫立许久,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直到黄帝返回部落后方才发现,自己一直随身携带并视若珍宝的玄珠丢了。

  此玄珠乃九天玄女所赐,法力滔天,珍贵无比。他犹记得当年与蚩尤部落的那场恶战,蚩尤族人各个力大无穷、骁勇善战,逼得炎黄部落的勇士节节败退,最终遭到了敌人围困,连水源都被切断了。

  就在黄帝以为他们必败无疑之际,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光芒万丈、仙气飘飘的美丽女子。女子告诉黄帝,她是九天之上的玄女,天帝被部落人民的精神所感动,不愿看到炎黄部落从此绝迹,因而特派她下凡帮助黄帝战胜蚩尤。

  玄女赐给了他一颗玄珠,随后消失不见。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手中赫然正握着一颗珠子,一颗精巧玄奥的珠子,通体晶莹,流光溢彩。运用这颗法力无边的玄珠,黄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毫不费力就战胜了蚩尤。

  但黄帝同时也认识到了玄珠的局限,因而并没有再使用它,只是一直把它放在身边,以备不测之患。如今,他遗失了这颗玄珠,虽说失了珠子也无伤大雅,但若是被心术不正的人拾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黄帝这么想着,便急切地想要寻回玄珠,于是他召来了全天下最聪明的人——知,让他去帮助寻找。

  知充分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他知道单凭个人的力量要找到如此微小的东西是困难的,于是他假托黄帝之口,命令住在赤水之畔与昆仑山附近的族人集体出动,搜寻玄珠下落。

  族人们一听是黄帝丢了东西,都争先恐后地帮着寻找,可是找了三天三夜,依然一无所获。

  黄帝焦急万分,便又派出了离朱前去寻找。离朱乃当世眼力最好之人,相传他能视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只是赤水与昆仑山的范围毕竟太大,几个百步都丈量不过来。离朱用他的千里眼在山水间摸索了三天三夜,仍然一无所获。

  于是黄帝愈发焦急了,他紧接着又派了自己的得力助手——喫诟。

  喫诟平日里机敏善辩,巧舌如簧,一张嘴总是把其他人说得心服口服,因而深得黄帝宠信。凭借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喫诟说服了全天下能人异士前来帮忙寻找玄珠,异士们各自发挥自身专长,找了三天三夜,最终也没找到。

  黄帝着急得直跺脚。他发誓一日找不到玄珠他便一日不罢休。就在黄帝和部落人民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老者忽然要求觐见黄帝。

  黄帝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召见了老者,老者告诉黄帝,可以试试看派象罔去找,或许还有一丝机会。于是黄帝就叫人喊来了象罔,象罔见到黄帝也不打声招呼,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拿起盘中的果子就啃。

  黄帝见他穿得破烂,浑身脏兮兮的,问他打算如何找,他也一句答不上来,不禁大失所望。不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还是让象罔去了。

  半日后,便传来了玄珠失而复得的消息。可谁又能相信,象罔当时不过在赤水边上走了几步,就在花丛中找到了珠子?

  黄帝听闻后大为惊异,感叹道:‘这真是神奇啊!原来只有象罔才能找到吗?’”

  “好了,这就是“象罔寻珠”的故事。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云樗慵懒地打了个呵欠,随手拨弄一株秋兰草。

  长鱼酒听罢思索了半晌,又蹙着眉问道:“为什么只有象罔才能找到玄珠?”

  “哈!看来你没有弄明白这个故事想要传达的意思啊!”云樗撇了撇嘴道,“因为象罔无心啊!在他身上所呈现出来的,正是一个人最为朴实本真的状态,就因为他不刻意运用智巧,而是顺应自然、与物俱化,因而得以于机缘巧合下找到玄珠。相反,知、离朱、喫诟等人工于算计、崇尚智巧,最终反倒让智巧蒙蔽了双眼,也遗失了最初的那颗朴素之心。因此往后做什么事啊,都别太刻意,有些事看似根本不能做成,但也许承蒙上天眷顾,兜兜转转机缘巧合之下也就做成了。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呵,你们道家还挺有意思的。”长鱼酒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他承认,这样的观点很新鲜,但并不切合实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象罔,不是每个人都恰有他这样的好运气。而返璞归真这种事情,当然也不是随便能做得到的。不运用智巧,又如何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云樗显然对长鱼酒的回答不太满意,他不服气地噘了噘嘴。

  “哼!岂止有意思?简直就是蕴含了无穷的智慧!你所听到的一切精妙理论,都要归功于我们道家伟大的先祖老子,他呼吁人人返璞归真,实际上就是对生命的热爱与尊重啊……”

  云樗一把“老子”搬出来,长鱼酒就头疼不已。这都第几回了?生怕他不晓得道家祖师爷多伟大似的……

  他没好气地打断了云樗的话:“不是说人人都要绝圣弃智么?那你们伟大的祖师爷为何还要写这些‘蕴含无穷智慧’的破玩意儿呢?”

  “这、这不一样……”云樗一下子噎住了,瞪了长鱼酒半天才反应过来,“喂!你烦死啦!这两个‘智慧’的含义是不同的好嘛!所谓绝圣弃智,是让人摒弃多余的心机和算计,真诚待人,而不是像你那样,老是欺负我算计我!老子的智慧则来自于他深厚的涵养与修为,是一种接近于大道的美德。汝乡野之人何知?哼!”

  云樗背过身去,又不理他了。

  长鱼酒哭笑不得,他堂堂一介国君竟被说成是乡野之人,成何体统?好吧,他承认刚才不该戏弄云樗,害得他和他亲爱的祖师爷下不了台。可怎么着?这回又惹人家不开心了!于是他慢条斯理地挪到云樗身旁,挨着云樗坐了下来。

  云樗扭过头,继续不理他。

  “好了好了,你说得对。”他无奈地放软了语气道,“还记得那日在屯留吗?我若是当时稍稍用点智巧,也不至于认识你了,你说对不对?”

  “哼!”云樗一把推开他,坐到别处去了,留下长鱼酒一个人默默思考着他究竟说错了什么。

  唯有“绝圣弃智”方能与你相遇,多浪漫的一件事啊,还不领他的情……

  转眼间,长鱼酒和云樗已经在鲲鹏脊背上呆了半个多月了,身上带的干粮都啃得差不多了。这半个月来,他们每日都要在这庞然大物身上行走好几里,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希望能够找到脊背的尽头。

  眼下,他们终于来到了鲲鹏脊背的边缘地带,扒开层层绵密的金色羽毛向外望去,可以望见下方的景象。

  “快看啊!”云樗惊喜地叫道,“下面好大一条河!”

  长鱼酒探头一看,嗬,原来是一条江!白茫茫的江面上倒映着鲲鹏巨大的身影,一眼望不到边。

  “哎,你说我们真的要跟这大家伙去南溟吗?”云樗又开始叨唠了,“万一那个地方很危险怎么办?”

  “不知道啊。”长鱼酒认真地摇了摇头,“说不定呢。”

  “啊?”云樗呐呐道,“那……那我们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长鱼酒轻笑一声,懒懒道:“那怎么行呢?你们伟大的老祖宗不是要我们顺应自然、与物俱化么?那不如就跟着它去南溟啰!”

  “你——”云樗气急败坏地跺着脚,“你这人简直、简直无耻!”

  “我有说错什么吗?”长鱼酒摊开双手,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或者……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话音未落身上就挨了一拳。

  “闭嘴。”云樗恶狠狠地喊道。

  “嘶——”右臂上骤然传来一阵剧痛,长鱼酒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喂!你、你怎么了。”见长鱼酒痛苦的样子,云樗忙凑过来,抬起他的右臂细细端详。

  只见长鱼酒的右臂靠近腕骨处的皮肤下,赫然有着一块狰狞的青紫色物体。此时此刻,这物体正如蚯蚓般缓缓蠕动着,看上去煞是诡异。

  “都几天了过去了,这玩意儿怎么还不消褪呀?”云樗焦急地挠着头,“你的伤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又治不来,谁知道这符印何时会发作?就怕你小命难保!”

  “不用担心,我没事了。”长鱼酒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这玩意儿暂时还伤不到我。”

  云樗却并未放下心来:“不行!我们现在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当务之急要找个大夫来给你看一下!”

  长鱼酒笑了。他知道这小家伙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哦……大夫……”他故意东张西望,环视了一圈道,“大夫?哪来的大夫呀?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废话!”云樗没好气道,“这里哪来的大夫啊?当然是下去找啦!”

  “哦……”长鱼酒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贴着云樗的耳畔低声道:“你表现得太热切了。这么想下去?”

  “没、没有啦!”云樗悄悄后退一步,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长鱼酒轻笑一声,用蛊惑的声音在他耳畔诱哄道,“告诉我,你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

  在他看来,云樗想下去的原因无非有二:一是担心自己的伤势,急于找人医治。二是厌倦了在天天躺在鲲鹏脊背上讲故事的日子,想换换口味。

  他正想着,云樗突然转过身来,一双泛着水光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他,小声道:“我,我饿了……”

  饿了?长鱼酒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不过想来也是,他们带的干粮本不多,因而每天都省着吃,以致每顿都吃不饱。

  云樗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这日子过得好无聊哦,我们下去好不好?”

  这委屈的眼神看得长鱼酒心尖一颤,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于是他勾唇一笑,贴着云樗的耳畔道:“那,我们走吧。”

  “啥?”

  云樗愣了一下,突然大声喊道:“等一下!我还没准备好!”

  说时迟那时快,长鱼酒一把抱起云樗跳了下去。

  “等——”

  “啊啊!救命啊!”

  云樗发出惊惧的喊叫声。

  神兽鲲鹏依旧在头顶悠然地飞着,庞大身躯带起的风势湮没了云樗的最后一丝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