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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清朝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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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碗请魂水

  庙前镇之所以叫庙前镇,是因为在小镇的后头曾经有个庙,大约建在清朝道光年间,但究竟是什么庙,里面蹲的是哪个神,这已经无从考究了,因为这个庙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在庙前镇东面有座东狱山,有个小小东狱寺依山洞而建,供奉着掌管生死的泰山神东岳大帝,附近还有一座香火不错的南岩寺,年代更早建于东晋永和年间,这两寺之间相隔一处无名山,蜿蜒而起断头成崖,崖下是片山坡,再下面是个水库,因为依山傍水,所以成了庙前镇人的安葬之地。

  过了冬至离新年就不远了,又在一个几近黄昏的时候,这片山坡上好几座坟的坟头都添了新泥,这是庙前镇人的风俗,冬至前后为故去之人添新泥,有天寒加衣的深意。

  李长胤蹲在一座无碑老坟前,长在石缝间的干草已经被清理,坟前放了只扁平银质酒壶,压了一张黄纸符,酒壶一面有凹痕,看成色已经有点年头了,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酒。李长胤点了一根自己的卷烟,抽了一口后将它同样搁在坟前,起身后环顾周围的山势,缓缓吐出这口烟后,一张老脸沧桑笑起,背对着这座老坟说起话来。

  “烟还是那口烟,酒也是那口酒,尤其是这口酒,自从那年在上海滩装满后就从没打开过,一直没舍得喝。还记得这个酒壶么?老毛子的玩意就是好,那晚上要是没它挡下那一枪,咱哥俩可就要撂在上海滩了。唉,瞧你躲在这破地方几十年,黄酒哪能跟它比,好好尝几口吧。”

  “潜龙勿用,其阳在下。瞧瞧这鬼地方,两座寺镇了方圆的地气,偏偏这条山脉衔头尾,还是个龙断头,断头之下又有聚*这不成了妥妥的下阳阵,你又偏偏挑了阵眼的位置。下阳归死,死上生下,你对自己是不是太狠了点,不仅断了自己阳世的道基,还让自己不得好死,都不想转世投胎了么?就这么想把你们张家后人的厄运都扛下,好让他们世代安生?”

  死上生下,说的是死字一横在上,生字一横在下,这一横隔生死,而这一横在道家眼中又是不可言喻的一横。另外死上生下的上下,又指上代人与下代人,所以这下阳阵在风水一术中,多是上代人为下代人谋福祉的手笔,只是牺牲太大,这世上用此阵的前人可不多,据传东北王张作霖祖上就在巧合下葬在了下阳阵,使得他乘龙直上,荣登九五,不过这样的传言永远只能是传言了。

  说着李长胤再看了一眼边上另三座坟,它们互成犄角压在这座老坟的死三门,整片坟圈子有些地方寸草不生,自成纹路,是因为土下埋了布阵用的赤货硝,在道门中此物也有引煞聚怨之用,正是有人特意布下了火子镇命局。他刚才已经看了这三座坟的石碑,都是夭死在三十年前的人,一个是十九岁的年轻姑娘,一个是三十岁的怀胎妇女,还有一个虽然立的是无字碑,无法从碑文上判断,但他照样可以从碑的雕纹上断定也是个夭死的,因为这雕纹正是传自小龙虎山。

  为什么要用火子镇命局吸引这三座坟死者的怨气,因为怨气就是鬼的阳气,有些人正是因为死后怨气重,所以成了孤魂野鬼,因为怨气即阳气,有阳气者阴间是不收的。

  “你布下这个火子镇命局,是在等不良么?因为鬼蛊咒,所以你死不瞑目,甘愿让这个局镇烧你二十九年?”

  说着说着,这位小龙虎山掌教红了眼眶,骂了句:“不讲义气的玩意,什么事都自己扛!”

  这时去盛了一大碗山泉的张不良赶了回来,李长胤匆忙擦去纵横的老泪,接过这碗山泉放在坟前。张不良没有注意到李长胤的神色,内心还在好奇这碗山泉究竟有什么用?

  两人蹲在坟前,李长胤点起三根香插在坟前,知道张不良在好奇,这会耐心解释道:“除了老井的死水,山泉算是头等至阴之水,我想着你爷爷的魂兴许要回来跟你说说话,所以得备下这碗请魂水。”

  没错,这座无碑老坟,就是张不良爷爷的安息之地。

  张不良也点了一根烟敬上,玩笑道:“小师叔祖你开什么玩笑,我爷爷估计早就投胎成人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李长胤听到投胎两字,念起张不良的爷爷在这处下阳阵中自封火子镇命局,不禁悲从中来,又有老泪要夺眶而出。好在天遂人愿,一阵风恰巧吹起烟灰,李长胤赶忙抹了抹眼角蒙混过去,扯道:“瞧瞧,你爷爷有反应了。”

  张不良一怔,好像真的信了。

  三根香在寒风中瑟瑟焚烧,李长胤点起酒壶下压着的那张黄纸符,口中振振有词,纸灰不偏不倚全部落入碗中,张不良紧盯里面的动静,目睹了神奇一幕。要说这些纸灰落水后溶解,水质就要变混变黑,可这些黄纸灰在溶解后居然消失的一干二净,只是水面渐渐弥漫起白气,仿佛碗里泡了干冰一般。

  张不良记起外国电影中驱魔人可以通过双脚踩水与地狱通灵,正想着莫非这水真有连通阴间的本事,然后这黄纸符通俗点说就是信息?也就是说,纸灰带着信息已经去阴间了?所以消失不见了?

  正当张不良遐想之际,李长胤起身走到了他身后,中气十足喝了声:“小子,咬住舌尖合印。”

  张不良在第一时间照做,前臂相合,只是有点拿捏不住咬舌尖的力度,正在想到底是用几分力,就被李长胤在后背用手指不断按压,但他不管怎么将手移来移去变换手势,指尖都不曾离开张不良的后背,最后直接是一掌按下,掌心发烫让张不良觉得是被一只熨斗压着。

  一股热气瞬间涌入张不良的体内,他都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成了被摇晃过的可乐,而且有种全身血液都往舌尖冲的感觉,所以惊急之下牙口一用猛力,差点把舌尖给咬下来,正在吃痛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这股热气又冲到了前臂道印处,这会换成道印发烫了,要不是有袖子盖着,张不良觉得道印肯定在烫的冒烟。

  “把手放进碗里!”李长胤说着撤去自己的掌印。

  张不良睁开双眼就把右手按进碗里,除了山泉的冰凉,没有任何别的特别感觉。

  李长胤自顾自来到坟前,这会的动作像极了做法的道士,右手一探剑指直接戳进石缝,就那么一抬一扯,少说有五六十斤的整块条石就被他写意的扯了出来。接着他又单手拖出边上的几块大石,这么一来封棺的坟墙就能看到了,不止李长胤,就连张不良也清楚看到,坟墙上有块水泥被拔了,露出码整齐的青砖。

  张不良立马想到,这应该就是当年那个白眼鬼弄的。

  李长胤发现其中一块青砖边缘被捏出了指印,连他都不禁佩服那白眼鬼的指力,别看只是两个指印,但是要说里面的门道,可比他用两指扯出条石要深的多。

  顺着这块砖李长胤没一会功夫就打开了坟墙,里面黑漆一片,他别过头将手伸进里面。

  在李长胤身后的张不良还将手放在请魂水中,这时猛然感受到一阵风从坟内涌出,在分不清是错觉还是真实的刹那,就见那三根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焚尽,更让他发蒙的是,他明显感受到有只手抚了抚他的头。

  李长胤只顾着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然后迅速封回青砖和条石,等他注意到已经焚尽的三根香,久久不语。

  张不良将手从请魂水中拿出,内心波澜起伏,只有他自己明白,刚才已经与爷爷见了一面,跨越二十九年,无声胜有声。

  在此情此景之下,张不良朝爷爷蓦然跪下。

  到了他们爷孙俩独处的时间,李长胤拿起酒壶坐到一边灌了起来,两眼迷离定是追忆起了往昔,而张不良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身前的铁盒,就看到里面有东西用一块彩色的布包着。

  李长胤瞅了一眼这块布,说道:“这是大清官员朝服上的补子,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

  大清官员朝服上的补子,按文武和品级绣不同类别的飞禽走兽,张不良打开这块补子,还没来得及看上面绣着什么,就被包着的东西吸引,一个词脱口而出:“金狮玉猫?”

  说到金狮玉猫,是张春生常提起的一档子事,而这档子事也是爷爷说与他听的,就说当年爷爷投军抗战时,曾偶然得来一对金狮玉猫,可惜半道被人顺走了,不然也算是个能做家传宝贝的物件。因为吴灵娥常唠叨那两百块“卖身钱”,张春生就拿这东西说事,所以张不良打小听的比较多,所以当他看眼前这一金一玉形状相符的东西,自然就想到了是金狮玉猫。

  “小子你真有见识,这可是帝王家镇棺用的金螭玉狴,据你爷爷说是公元前的东西。唉,可惜你爷爷把你们张家的族谱,连带一本代代传下的笔记烧了,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如今也就剩这对金螭玉狴了。不过说来也真巧,补子是你们张家一代人的开始,这对金螭玉狴则是一代人的完结,现在就都在你手上。”李长胤说着又灌了一口酒。

  张不良收好这对东西,脸上了然一笑,原来这金狮玉猫的故事是真的,只是爷爷改了版本,让这对金狮玉猫丢了,因为只有丢了,张家从此与外面的世界就再无牵扯了。

  “只是可惜……”张不良心念于此,忽朝爷爷重重一叩首,酝酿良久才鼓起勇气说出重压在心的一句话:“爷爷,孙子不孝,现在还你二十九年前的一跪。”

  二十九年前,有人为家人求活一跪,如今,活着的人将这一跪还给死去的人,因为他要大逆不道。

  在一旁的李长胤神色变得肃然,秉着替故人说个话的心意说道:“想好了就放下了,放下了就别多想了,你的路你自己要怎么走就怎么走,只是你要有个准备,因为选了这条路成了张家的这条命,要背负的东西可就多了。”

  张不良依旧叩着首,听着李长胤这么说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小师叔祖,我好像没真正想过这辈子该怎么活,其实我都快接受了自己早早结束的人生,我的人生,觉得能够生活在庙前镇就足够了,可偏偏有人破碎了我的人生。其实他怎么我都可以,因为我姓张,张家的债张家人偿,但他不该……”

  张不良撑地的双手猛力一抓,脸上挂起凶戾之笑,接着阴沉的脸上额头暴起青筋,此时像一头发疯前的凶兽,粗着脖子低吼道:“但他不该把我妈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