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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纪帝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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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危险,但要警告你

  典学校的课间,激情四射。各年级的女生和男生都趴在窗口往操场看。

  十年级四班的未若跑到第四十圈了。

  冬天的校服全脱了,只剩下一套旧旧的海蓝色背心和运动短裤,前心和后背的汗把海蓝色染成了黑蓝色。修长的体形,健美的跑姿,不时地引起女生的欢呼和男生的口哨。

  督导主任南部站在棋杆下面,背着手,穿得像一头满脸严肃的狗熊。匆匆赶来的纯名导师,时不时地看手表,他的不安和担心全部写在脸上。

  “南部主任,这已经是第四十一圈了。”纯名赔着笑脸,提醒南部。

  “今天至少要五十圈。”南部很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

  纯名一脸懵比,“呃,南部主任,这样的话,学生们更加不能安心复习了。他们一直都在观赏……”

  南部愕然抬头。

  几百张少男少女脸,欢天喜地地贴在玻璃上。通过他们的嘴型,可以想见教室里震耳欲聋的呐喊加油。

  “八十圈。再看,让他们统统下来跑!”南部大喝一声,拂袖而去。

  虚脱的未若最终倒在了操场的弯道上,纯名和小正在第一时间冲到他身边。负责急救的校医宽凉立刻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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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名:宽凉。

  性别:男。

  年龄:30岁。

  身高:179。

  种族:冕塔。

  职业:典学校医生。

  身世:内苑医人后裔。

  外貌:宽额/眼镜/棕发棕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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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若同学,未若同学,请再坚持一下。一定请再坚持一下啊!”小正急得跺脚握拳。

  “请把他扶起来,让他慢慢走动。”宽凉托着未若的头,请纯名帮忙。

  纯名赶紧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未若的身上,和宽凉一左一右架着未若。小正一边大声地鼓励未若,一边把毛巾铺垫在未若后颈和后背。

  “这个学生是得罪什么重要的老师了吗?”宽凉世事洞明。

  “南部家族的一位世侄被送去沙漠当质子了。原来他们推荐的是这个孩子。”小正快人快语,“所以他在学校的日子就很不好过了。”

  “这样体罚早晚会出事的。”宽凉推了一下眼镜,“他能坚持下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但是,已经很危险了。”

  “大概这正是南部主任希望看到的吧。”小正做了一个厌恶的表情。

  “背后的抱怨是没有任何帮助的,”纯名小声提醒小正,“受折磨的还是未若这孩子。”

  “纯名可是首席导师呢,而且是个男人,这样的事不是应该你去说服他们吗?”小正生气了。

  “我试过了,效果是相反的。”纯名急得鼻尖出汗,“我发现了,我越是帮这孩子求情,南部的反应就会越大。越帮越乱,就是这样的。”

  “可是典学校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和南部抗衡呢?”小正瞪着纯名,“资格最老的岁野也被赶走了。只有你了,纯名导师!”

  “喂,”未若缓过一口气,“拜托不要这么吵好吗,心脏快被吵死了。”

  小正给了纯名一个白眼。纯名也闭上了嘴。

  “再走两圈,就扶这孩子去体育室洗个澡吧,他得把衣服换一换。”宽凉提出了有效的建议。

  “小正去找两件我的干净衣服来吧。”纯名嘱咐小正。不爱搭理他的小正转身就走。

  体育室紧挨着医生宽凉的办公室,游泳馆的浴室条件相当不错。等小正把干净的新衣服拿过来,未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几件都是纯名老师没有穿过的新衣服,还有浴巾也是新的,全是洗干净了的。未若同学可以直接用哦。”小正亲切地嘱咐未若,“记得要洗温水澡哦,水不能太热。你的心脏可能会受不了。”

  “谢谢小正老师。”未若扫了一眼忧心忡忡的纯名。他很同情纯名导师有这样一个周到细心又很有主见的妹妹。

  宽凉听了未若的心跳,量了脉搏,“没什么问题了。未若同学可以去泡一个温水澡,不要太久,记得看时间。记得是左边的左乙温水池。”

  未若拎着小正老师给他准备的竹制浴篮,跑进体育室。飞快地冲完凉,未若就泡进了温暖的左乙温水池。

  罚跑八十圈,除了南部斗权这个可以炸上天的极品,大概不会有第二个正常人能想出来。

  未若靠在池壁上,他的体能越来越好,这让他很得意。虽然累得够呛,但他的速度明显比去年提高了。未若看了一下腕上的防水手表,至少快了十五分钟。

  浴室的水雾渐渐变浓。

  未若惬意地泡在池子里,直到他听到另外一些人的脚步声。

  是隔壁的乇甲池,那里的温度比左乙的要高得多。嗜好高热温泉的学生喜欢泡在那里。

  进来的人里有一个步履艰难。另外几个人搀着他。接着一个女生让一些人出去,又对池子里的人说了句什么。

  水声遮住了他们的对话,未若趴在池沿上,耳朵侧过来听。

  “他从哪里来,怎么会变成这样?”宽凉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星土。”那个女生回答,“一千五百里加急,死马十五匹。昨天夜里到的,又呕血了。”

  未若听出来,这个女生是米莳。

  “你们这样重用他,就不要送到我这里来。”宽凉的语气很不高兴。

  “星土是他的故地。我们拦也拦不住。”米莳解释。

  “他的病,你们是要他好,还是要他不好。你们最好想清楚,这是最后一次。”宽凉不为所动。

  “劝是一直在劝的,他是不是肯听,我也没有办法。”米莳说着和宽凉一起走出去。

  重新归于寂静。

  未若好奇得恨不能死掉,立即飞身而出,抓起浴巾裹在腰上,连拖鞋也不穿了,蹑手蹑脚跑到乇甲池边。

  “是行笙啊?”未若惊讶地喊出池中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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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名:行笙/树。

  性别:男。

  年龄:16岁。

  身高:187。

  种族:莫阿苏。

  职业:杂役。

  身世:剑目后裔。

  外貌:黑发紫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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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笙泡在浴池里,满面尘灰,零泪莫辩。未若呆呆地看着他艰难地捧起池里的水,倾在脸上。人滑坐下去,让池水浸没头顶。

  “树……”声线,远远的,或者是心里的那个声音,在叫他的小名。

  他本来不叫行笙,他的名字,叫做“树”。他总是记得四年前,他还叫做树的最后一个夜晚。

  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却猛烈地咳嗽起来,胸骨间挫裂的痛,是曾经的主人给他的礼物。他平复着长痛短痛的呼吸。

  高耸的四壁在深深的地穴里,头顶上端才是墓穴外的土地。人,在这里失去了方向的感觉,分不出南北西东。

  某个角落的顶上,现出一线微茫的光。蓑草声越来越响,光越来越亮,在对面的壁上投射出狭窄的铁窗的框。

  “树,树啊?树?”声线竭力地压得很低,急促得令人心慌。

  唤他的人,用石块敲击着顶上的铁窗,硿硿作响。他忍着剧痛,奋力地仰起头。

  “树啊!”窗外的人攥住窗上的栏,“树,是娘,我是娘啊!”

  忽来的雨,打湿了树的脸庞。

  “娘给你偷了麦粿。”她把布帕从窗里塞进去。她不知道,她的树没有办法接住麦粿。他只有眼看着它从光亮里抛下来。

  她的脸贴在窗上,“你要不要和娘一起去,还有好多,嘿嘿。”

  树的娘是一个疯子。在树很小的时候,娘就是一头灰白的乱发,满脸皱纹,手脚粗大笨拙,皮肤糙得像树皮。

  “树,你要不要和娘一起去?”她很着急,“去晚了就没有了。”

  他望着他的母亲,“娘乖,今天不要去了。”

  “那你说香不香?”娘笑起来像个孩子,“快说!”

  “香。”他给了娘一个笑容。

  “她们说你死了,”娘掩着嘴笑,“她们怕我去偷麦粿,骗我。”

  树把自己藏到深重的黑色里。

  血浆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眼睛和鼻腔。他有些灰心。爹死得很早,娘是个疯子。身为最下等的莫阿苏,谁都可以欺负他,他却不可以反抗。

  九剑目在星土与九成宫混战,他是九剑目的莫阿苏,却被准备撤兵的九剑目伏击的乱箭困住了。如果不是遇到未若,他会死在乱箭之下。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未若是谁,他听到与未若同行的僧人这样称呼这个与他同龄的男孩。男孩胸前的紫色名徽告诉他,救他的人是贵族。

  他敏感地注意到僧人总是在回避他,所以一路上,重伤的树都装作不知道男孩的名字。

  男孩把他送回龙舆的九剑目,就悄然离去。而回去的结果,是树被关进了九剑目的死狱。

  “树,你睡着了吗?”娘打了一个呵欠。

  树回到疯娘能够看到他的光影里,“娘乖,娘先回去。”

  “好吧,”娘又高兴起来,“娘等你回来。”

  离开铁窗的那一刹,箭,射中了她。

  这是对莫阿苏的惩罚,他的娘没有资格探视受罚的树。树看见了娘的白发,在夜风里飞着,惨淡得刺人的眼。

  后来,逃出死狱的树用铁锁勒断了射杀他疯娘的剑目的脖子。血浆和骨髓,黏腻地沾在他手上。

  树,做了一个深呼吸。

  为了找到救他的人,树隐瞒了名字,在只有贵族才能就读的典学校附近找到一份货运铺子的杂役工作。宽凉老师是他们店里的熟客。时间久了,宽凉老师常请他帮忙递送一些他要的东西。在一次体育课之后,他听到那些学生喊一个男生,他们叫他容君未若。

  “容君。”树对着最后一个离开浴池的未若跪下去。

  “哎?你?”未若认出这个莫阿苏少年,惊讶极了,“你的本事很大啊。”

  跟随敦煌云游的途中,未若救下了重伤的树。即便是在伤痛摧残之下,这个莫阿苏少年的目光还是那么冰冷果决。救他,正是因为这一双眼睛。

  “为什么来找我?”未若问他。

  颤抖的声线,掩饰不住树的激动。他以为未若这句话的意思正是他所要恳求的。

  “我想成为容君的奴隶。”树鼓起勇气说。

  未若摇摇头,这不是一个理由。

  “容君你救过——”木剑,如疾风,抵至树的颈项之侧,快得没有一丝预兆。

  “我已经后悔了。”未若很不在意地笑了。

  淤紫的嘴唇,悸动着。树,被刺痛了,“因为我是莫阿苏吗?”

  “不可以吗?”未若笑得更加刻薄。

  心跳,停滞。

  “你想要走了。”未若对自己的判断很有把握。

  “你救人,只是因为你高高在上吗?”树不想流泪,但眼角还是潮湿了。

  “喂,”未若皱起了眉,“你可真不会说话。”

  “我是莫阿苏,用得着我说话的时候不多。”树身心俱疲,他已经无所谓了。容君未若的态度拷问了他的无知和无处安放的羞耻心。

  未若撤回木剑,“九剑目为难你了。”

  树不明白未若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咬紧了嘴唇,用沉默维系着仅余的尊严。

  “因为什么呢?”未若皱了一下眉。

  树当然不会知道为什么。而未若也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是因为我吗?”未若看着树的眼睛。

  树快要哭了。

  “九剑目的分真世家和我们容君后裔从来都不是朋友。所以是我连累你了。刚才我说的后悔,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没有听懂,你要记得问我,不要自己猜。你话说得少,听也听得不够多。这种事情你不在行。”未若的语速很快,“你叫什么?”

  “……树。”

  “什么树?”未若的好奇心很重。

  树居然没有问过娘这个问题。他的疯娘,树的眼泪掉下来。

  “你杀了人。”未若的目光比木剑锐利得多。

  树低下头,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用臂弯挡住了脸孔。痛哭的他,没有声音。抬起的袖口里,可以看见最里面一层是重孝的死白。

  未若沉默了,许久才问,“你想要什么。”

  树的胸口像被堵上了的坟冢的墓墙,眼睛里全是绝望,“成为容君的奴隶。”

  “除此之外呢?”未若叹了口气。

  “成为容君的奴隶。”树不假思索。

  “你还欠着我一条命。”未若冷冷一笑,“亏本的生意,我不做。”

  “我可以杀人,只要未若吩咐,我都可以。”树很果断。

  “不不不,不是这样。”未若晃了晃手指,“凡是你可以做的,都在欠我的这条命里的。你和我,恐怕没得谈。”

  翻腕之间,剑锋的木刺在颈上划过。血,渗涌而出,漫过白木,滴落衣襟。

  “喂!”未若急扣住树的手腕,“臭小子!你敢动我的木剑!”

  “杀了我。”树冷眼含泪。

  鲜血,从伤口渗出。树神色孤绝,不见丝毫的畏惧。

  “你的命是我的。”未若手腕的力道超出了树的想象。

  “杀了我!”树已经疯了。

  “求我。”未若面无表情。

  树曾经以为活着很难,但显然他错了。在未若面前,求死,更难。对视着未若的眼睛,他说不出一句卑微乞求的话。而之前,他说了十二年。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乞求任何人。”未若微微一笑,“不要用你的膝盖轻易地向人行礼,包括我。以后,我叫你行笙。”

  心如止水,行笙从池底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