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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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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风起

  深夜,浅月。

  从马头营往LT县城的土路上奔驰着一队骑兵,大约有二百多号人。他们所骑的全是口外骏马,骑士们不时加鞭策马,以便使跑得浑身冒汗的马儿更加兴奋、更加跑出了性子。

  闷雷般的马蹄声在霜冻的、寂静的、夜色沉沉的旷野里像一阵凶猛的暴雨,时常从附近十分残破的村堡里引起来汪汪犬吠,一些吓破胆的守夜乡勇躲在黑影中向大道上张望。

  随着骑兵大队的远去,不久,那土路上又是拉来大队人马。只见这队人马人数众多,人人手执火炬,身披铁甲,虽然他们人数密集,又是步兵为主。但是这队人马却是人人寂然无声,宽阔的原野上只是听到他们整齐的小跑脚步声在轰然整齐的响起,他们正在急行军。

  浅浅的月色里,这队庞大的人马犹如连绵蜿蜒的火龙,只是急急往LT县城扑去。

  如此静谧、好梦的夜,却发生如此怪诞的事情。那些沿途被如此大动静惊醒的村堡守夜乡勇个个只是惊的面青唇白,只是跪在地上念佛。天幸,不知道这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军马,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并没有侵扰沿途村堡。

  如此,这些乡勇们纷纷松了口气。转眼间,他们又是疑神疑鬼:照理说,乐亭附近并没有什么大股的响马土匪,如果说刚刚过去的是朝廷的官军,可是大明的官军,那副德行谁人不知?

  朝廷的老爷官军,平时除了敲诈勒索,侵扰乡里,哪里有一丁点的那刚过去的军马行军如火,队伍严整如山的气势?加上在如此深夜,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莫非,莫非刚刚自己看到的是传说中的阴兵过境?

  一念至此,这些乡勇纷纷打了个寒颤,跪在地上,口里只是念佛更勤。

  虽然深夜气温极端寒冷,前面过去的那大队骑兵首领带队在原野上纵马奔驰,此时连他眉毛上都挂了霜,对此他不以为意,只是脸上的神情显得是愈加的急躁。

  骑兵首领正是秦隐。虽然他在策马急奔,心里却是思量不断。话说自从于望大人带了少股人马去了县城以后,就着手建立了快速反应机制,以防出各种意外。

  根据机制,照着明军的烽火条例,汉家军从乐亭到马头营沿途都设立了烽火讯息点。烽火传讯,在这个时代也可谓是瞬息千里,只是今晚的从乐亭传来的烽火讯息颇为严重,是最高级别的五堆烽火,五个高挂的灯笼,五声火枪鸣镝,这意味着最高级别的红色警报。

  这警报也同时传达了一个军令,即汉家军火速全体入援LT县城。

  同样的军令,受命的亏得是训练有素的汉家军。要是大明官军接到如此命令,拖拖拉拉的,能在第二天晚上赶到LT县城,那就是精锐之师!而汉家军则不同,一个全军紧急集合后,就是倾巢而出,急行军开拔。

  秦隐作为夜不收哨骑首领,当然是率领马队先行,而汉家军步军在后。马头营离LT县城几十里地,秦隐有信心半个时辰内能到达,而随后的步军大约也能在一个时辰后赶到LT县城。

  对于能在如此精锐之师内担任高级军官,秦隐一直深为自豪!而世界上还存在汉家军这样强大的钢铁之师,要是换在以往在旧派官军里混的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于望大人平时一直表现的沉稳、坚毅,什么事情都是胸有成竹。他在汉家军体系的军官阶层眼里就像一座巍峨不可撼动的大山,是平时可以依靠,并且视为精神领袖的人物。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今晚能让于望大人发出了十万火急的讯息?莫非,莫非于望大人现在人身有危险?

  想到此处,秦隐急的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恨不得身上插上两只翅膀,马上就能飞到LT县城,立马贴身保护于望大人。

  但是,人力有穷时,再急也没有用,目前已经是骑兵队最快的行军速度了。

  在他忧心忡忡中,行军刚到半道,就碰到了县城出来的自家传讯兵,秦隐命令马队暂时缓速前行,以节省马力,自己却带领一众军官暂时停留下来,以了解军情。

  旋即,急火急燎的一众军官都了解了今晚县城内所发生的事情,纷纷松了口大气。原来却是LT县城那些朝廷官军在作乱,他们在县城里嘴里喊着索军饷的口号,其实行的却是劫掠百姓的勾当,其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目前,整个LT县城火光冲天,这些匪兵肆意妄为,简直就将县城糟蹋成了地狱!这些乱兵到处嚷嚷,说是操守于望小儿自己肥的流油,而手下的大头兵却是家无隔夜之粮,饥寒交迫之下,面对如此喝兵血的上官,焉得不反?

  要想今晚事态平息,操守起码要拿出十万两白银来抚恤将士,不然没得谈!

  而于望大人在此事中,安然无恙,由于他身边人马不是很多,除了派出在城门执勤的戍守部队外,手里的官兵也已经尽数派出杀贼,只是毕竟县城比较大,目前也只能控制操守府邸那一片的区域而已。期间不时还有乱兵冲击操守府邸,不过都已经被汉家军斩杀。

  县城里本来还有刘巡检的巡检司一部人马可以维持治安,不过他的大概情况和于望差不多。巡检司人马虽然有些,但主要都分布在县境各处设卡,部署在县城的人反而不多,只有几十号人,此时刘巡检正死死命令部下守住巡检司衙门,不让那些乱兵冲击进来。要想他出去剿贼,却是不能。

  救民如救火,在乱兵劫掠县城的时候,于望大人就毫不犹豫的就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讯,命令集结在马头营的汉家军悉数火速进城围剿匪兵。

  秦隐等人纷纷松了口大气的同时,又是气的哇哇大叫:

  “一众鼠辈,胆敢作乱,要挟上官?”

  “在我汉家军铁拳一击之下,当得瞬息平定兵乱!”

  “无知者无畏,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气煞我也!此等官军杀贼不行,劫掠老百姓都是老手!”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汉家军一到,贼兵灰飞烟灭,易如反掌耳!”

  “操守大人目前将令是怎么说的?”

  “所有从乱者,尽杀之!所有抓捕到的幕后怂恿者,尽杀之!!所有在此事中趁火打劫者,尽杀之!!!”

  登时在场的所有军官都是欢声雷动,大声喊着:“解气!于望大人此令再让人解气不过!”

  “县城这些官绅,这些官军,当真是给脸不要脸,居然敢造反?眼下就叫他们悔青了肠子去!”

  “是极!是极!刚刚好咱汉家军里有很多新兵,这次就让他们也见见血!也算是小小磨砺一把!”

  “废话少说,咱们早点赶路,就可以早点解救那些陷于贼手的百姓啊!”

  “是极!是极!早点到达,早点就可以杀匪,咱老子,这双手早就发痒了!活该这些货色倒霉!”

  ······

  此时,在邢西扬豪宅里,却是聚拢了一大批人,比起上次那喝酒的人,又是多了很多人。他们人人倾耳仔细听县城里街道发出的各种嘈乱叫喊声,个个脸上又是兴奋,又是眼珠赤红。

  虽然,大墙之外,充满了百姓哭儿唤女之声,还有夹杂了乱兵的纵声狂笑,但是这些声音在他们耳朵里,却不啻于仙乐。因为不管这些乱兵怎么抢,最后他们作为幕后庄家,得到的都是大头!

  自从邢西扬等人决定兵变杀官后,县城里的那些官绅豪强也是闻风而来。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本来都是一丘之貉,一个鼻孔里通气惯了的,秘闻听到邢西扬要杀于望,这些官绅犹如闻到了腥味的猫,纷纷不请自来。

  于望的富足,如今在乐亭算是无人不知,且不管于望的财富从哪里来?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于望在大搞什么农庄,那大把大把的钱粮撒了出去,那是有目共睹!杀个小小操守,小事而,凭着这些官绅的背后关系,事后,大可黑的可以说成白的!

  要紧的是,在杀了操守之后,这分赃的事情,自己必须有份!这些官绅人人猴精,都是一个态度: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年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如此大事,又怎么能少的了自己?要是自己没有参与这大事件,以后于望的家产,自己又怎么出面分润?

  在嘴面上,这些官绅个个大义凛然,口口声声说是为国除害,其实最根底的原因还是这个于望触动到了这些官绅的蛋糕。自从这个于望进城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大搞什么农庄制度。

  而在LT县里,屯田大半是被这些官绅豪强所霸占的,被欺隐的,官府向来是无从查对。当国家在需要时,是要饷无饷,是要兵无兵。

  于望雷厉风行地进行大搞农庄,只在短短时间内就收到很好效果!目前计得实额乐亭新入籍军户九千多名。但这样子,问题就来了,本来在整个LT县里,这些泥腿子大都是这些官绅豪强的佃户。说是佃户,其实比起奴隶也好不了哪里去,这些佃户一整年的辛劳,换来的却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劳动果实都被这些官绅豪强剥夺了。

  而现在听说这个农庄福利制度好,人在里面干活,只要卖力,平时温饱不是问题!甚至偶尔还有额外奖励发放呢!在这连连灾年,为了一口饭,一个黄花大姑娘都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何况又这么好的条件?

  再说,于望大人以往在马头营的事迹还是有目共睹的,他老人家向来是说到,做到!于是人心浮动,这些泥腿子都一股脑的跑去了当什么集体军户。

  再这么下去,这些豪强官绅拥有再多的田地,没有人去种,那也是白扯啊,难道要这些老爷们挽着袖子亲自下地?这是开玩笑吧!这个于望是在挖这些官绅的根啊!明面上,于望对这些官绅和气一团,似乎一点都不触犯到他们的利益,但是阴私底下,下手之毒辣,令人发指!

  而在于望的农庄建立过程中,霸占官府屯田的这些官绅不敢公然阻挠,一听说邢西扬这里要有大动作,唆使兵痞鼓噪兵变。这些官绅当真是想睡觉,天上就掉下一个枕头来,不用说,他们和邢西扬是一拍而和,沆瀣一气。

  如此,就有了今天这里蛇鼠一窝的聚会。这些豪绅今天也算是大方,为了以后能占到更多的好处,纷纷是咬牙把手里平时养的家丁都派了出去协同作乱,有派十几个的,也有派二三十人的。

  在这些乱党聚会中,邢西扬挺着肥大的肚子,高高坐在上首,只见他态度高傲,一副“剿平于望,舍我其谁!”的霸道风貌。

  他对熟识的县城武官们的奉承只是略微点头,对其中有些官绅则是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

  但是,饶是他如此拿捏,今晚过来半路合谋的这一大群官绅却是厚着脸皮贴了上去,用各种阿谀逢迎的言词称颂他神机妙算,比如:“指挥若定”就跑不了的,邢大人一番筹谋之下,用兵果毅,白天说好的事情,连夜就干,今晚果然使于望小贼措手不及,陷于绝境,另外还称颂他如何在蓟州大捷的战场上横刀跃马,气吞河山,大旗指处,“奴贼”披靡。

  经此官绅一番奉承,邢西扬略微放下了脸皮向几个地位较高的官绅问:

  “据各位看来,于望小贼今晚能逃出我的手心么?”

  “当然不能,当然不能。”几个声音同时回答。

  期间,有一个官绅随即拿出一个斗方,双手捧到他的面前,躬身笑着说:“这是鄙人刚才写的一首七绝,敬请大人指教。”

  邢西扬脸上肥肉一抖,心底里暗骂:谁人不知自己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给老子看什么诗?这不是让我出丑么?

  随即他恶声恶气的道:“念!”

  那官绅也是乖觉,发觉邢西扬脸色不愉,马上笑着道:“是!是!是!鄙人这就念,这就念!此诗题是《LT县城事变口占,恭呈邢大人》”。他随即又拿捏的咳嗽了几声,迈着方步,一步三摇,慢声吟诵:

  疆臣经略妙如神,

  华发功高百战身。

  今夜魑魅齐授首,

  君王从此不忧边。

  这个官绅今天写的是首七言绝句,歌颂邢西扬的战功,虽然平淡无奇,但颇下了心思。可惜对于邢西扬此人来说,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看,白费了功夫。

  但是其他官绅却不是如此,只是连声叫好,摇头摆脑地评论着其中写得如何恰切和得体。

  邢西扬把这首诗重吟一遍,微微点头,暗道:“原来这老小子是在说我好话?既然如此好诗,不妨好好记住,或许以后还要拿出来卖弄呢!”

  邢西扬左右的仆人都熟知他的脾气,立刻端出一壶名酒和一只大杯子,并替他斟满杯子。邢西扬也不让人,甚至连那位献诗的官绅也不睬,端起酒杯子一口喝干,并且“哈哈哈······”狂笑不已。

  这个豪宅里只是充斥着以邢西扬为首的武官一众狂笑,和大墙外奔散逃离的百姓哭喊声相应,极为刺耳。

  被冷落的那官绅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恨恨退下,一肚子的狂骂:小人哉!一朝得志便猖狂!况且眼前,你已经得志了么?要我说,莫要阴沟里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