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饱经血雨腥风的眼神对上刘辩超然世外大有路人甲味道的眼神，董卓觉得自己遇上了生平第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自己所有的计划打算和不可告人的目的全部都被对方所洞悉，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没逃过对方的眼睛，而且对方还是个少年人。董卓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杀了他而已。
“呈上来吧。”他轻声说。
门被推开了。一个禁军士兵端着一个檀木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晶莹剔透的翡翠杯中盛着无色的液体，液体表面在随着士兵的脚步无声地荡漾，拨动着一个人和一些人命运的琴弦。
“这样才对嘛。”刘辩微笑着站起身来，“我们之间的互相利用其实就是在做一桩生意而已，当我喝下这杯酒的时候这桩生意也就该结束了——你是赢家。”
“连我都觉得可惜。”董卓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摇头，“上天赐给你如此的智慧，却让你生在没落的帝王之家。”
“命运就像城外的洛水河，看似平静，但是河底的身前曲折，只有亲自下去游过的人才会知道。“刘辩凝视那个端到他面前的杯子片刻，伸手把它拿了起来。
“你不恨我么？”董卓问。按理说像他这样一个踩着他人尸骨吞食着他人价值的野心家不该问这样的话，因为回答几乎是肯定的。
“万事万物皆有生有灭，不论一个人还是一个帝国。在国家将亡时，上天都会派一个人来执行终结它的使命。即使没有你董卓也必然会有其他的人跳出来。我记得马超曾经称呼我为漂亮的小木偶倒是蛮贴切的。我是你的木偶，你是上天的木偶，木偶和木偶之间应该同病相怜才对。”
刘辩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去看董卓会露出怎样的目光，而是专心地去端详起了杯子里清澈的液体，端详液体表面倒映出来的那张清秀的面庞，也许是表演了太久的缘故吧，那张面孔让刘辩觉得有些陌生。
虽然有些遗憾，但我已经做完了我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就交给还活着的人了。
他闭上眼睛，将那个珍贵的酒杯凑到了嘴边。
可是就在视野暗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空气中的异动。
耳边突然传来轻微但是尖锐的声响，那是空气被某种东西快速撕裂时发出的声音，一股杀气向着刘辩疾驰而来，他本能地想要闪避，但是旋即，他察觉到这股杀气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就在错愕的一瞬间那个声音从身边掠过，刘辩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透明的液珠与青绿色的翠玉碎片飞散在空中，组成一朵美得让任何人都会忍不住赞叹的花朵，又像是转瞬即逝的泪，在晨曦的渲染之下放射出倔强不羁的光芒。
刘辩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他算是一直装疯卖傻，可是暗自里却看透了出现在面前的每个人的心，可是唯独面对着那个人，那个最像王姬的人，那个他最尊敬也是最向往的类型的人的时候，他失算了。
那股疾驰而过的杀气在与对面的墙壁碰撞之后戛然而止，现出原形，是一支箭矢。
刘辩背后的窗口，女孩垂下了手中的弓，长发飞拂，泪流满面。
“你不该回来。”刘辩依然背对着女孩，“为什么？”
“因为你说得对，我是个笨女孩，笨到面对着广阔的天空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飞翔，笨到开始眷恋曾经无比希望逃离的牢笼。”女孩挤着眼睛，咬着下嘴唇，微微抬着头，“我一直以为我在保护你，我以为这是我的责任，可是现在看起来事实好像是完全相反的啊。就因为我是个笨女孩，我以为我能够安慰你，可是我却根本没有机会深入到你的内心，我以为我能够陪伴你，可是自始至终你都是孤独的。”
刘辩缄默。
“你看，你煞费苦心，可人家还不领情。”董卓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嘲讽地摇了摇头。
“她太认真了。”刘辩也跟着摇头，“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
“不，你错了。”女孩苦笑，笑得泪眼婆娑，“我不是认真，我只是笨而已。”
“你射掉那杯酒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刘辩说。
“不，可以的，可以争取一点点时间，可以让我和真正的你说上几句话。我是你的女人，我总该知道自己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现在你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我很满足。”
“然后呢？”
“没有了。”
“没有了？”刘辩猛地一抬眼，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女孩。
“我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就是保护你，可是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根本就不需要我的保护，我也明白我已经无法去保护你了。如果你死了，我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所以，我就来了。”
“你救不了我的。”
“你错了，我并不是来救你的，我只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孩说的话变得断断续续，她皱着眉，那一对修长如柳叶的细眉拧成了死结。刘辩突然注意到她握着弓的那只手，血正从指缝间缓缓滴落，女孩的生命正在快速地流失，像是搁浅的鱼，无助地抽动着。
她扶着窗框半跪下来，呼吸一深一浅，急促而不均匀。
“唐执！”
刘辩低呼了一声冲过去抱住她，怀中的女孩无力地靠在他瘦削的肩上。他终于明白这个笨女孩是怎么进到这间屋子里来的了，这个时候楼下院落里嘈杂的叫喊声传到了他的耳中实际上这些声音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只不过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女孩身上才没有注意到。从小就是个天才演员的刘辨心里清楚在这样的时代里若想生存就必须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略周围一切的事物去专注于一件东西往往是致命的，所以他从未这样过。
聪明人和笨蛋在一起呆久了常常是聪明人变笨而不是反过来，真理啊。
在他身后房间的门被砰然撞开，一队禁军士兵潮水般涌进来却又纷纷止步在门口，因为董卓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个信息从房间里被迅速地传递出去，很快外面的嘈杂声也跟着消失了。
“你的一连串计划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即使存在着这样的一个纰漏也不会影响到它们的施展，我很佩服你，要知道我很少佩服人的。”董卓用少有的柔和的声音说，“所以我决定不难为你们，让你们以最温和的方式死去。”
然而刘辩没有做任何回应，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在听，他只是专注于怀里凝视着他的那个女孩。
“真是笨得够可以……”刘辩喃喃地说，“被囚禁久了的鸟儿，也会爱上笼子的么？”
“我只是不想你走得太孤单，所以……所以才会回来的……”唐执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所以身上的血与伤才不那么明显，可她只是往刘辩的身上一靠就染红了刘辩洁白的衣袍，那血有她自己的，也有外面士兵的，她能够活着进入到这个房间，还能够精准地射出那一箭，这已经不是“奇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你就这么肯定你能活着见到我？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刘辩说。
“找书苑 www.zhａoshuyｕａn．com是啊……”女孩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可是我这一生……不都是在做不可能的事情么？”
刘辩呆住了。
这些年，他用一层幼稚无知的伪装骗过了所有的人，其中也包括唐执。唐执一直以来都是当他是个孩子在照顾他的啊，这种辛苦是无法言喻的。你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理你也无法催熟一个装嫩的人。而唐执，她再清楚不过要在这个残酷的宫廷中生活下去就必须要成熟，于是这些年她都在做着相同的事情。这算不算不可能的事？
被废后的刘辩实际上已经被宣判了死刑，但即便如此唐执还在试图保护他，还在每一个晚上下楼巡视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这算不算不可能的事？
昨晚刘辩让她趁乱逃离皇宫，今天她却在皇宫恢复秩序之后又闯了回来，这算不算不可能的事？
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她还是做了，一做就是一生。她为了这些不可能的事耗尽了短暂的一生。
也许是上苍觉得这座皇宫实在是太残酷了，所以在王姬死后又派来了一个唐执，她们都是难得的好女人。刘辩觉得自己真的幸运，比自己的父皇还要幸运。至少他可以陪着自己心爱的女孩一起去死，而他的父皇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姬离他而去，眼睁睁地看着真凶就那样每天逍遥自在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即使是皇帝，也或许会有自己难言的苦衷。
他抱紧了女孩，站起了身子。
“说完了么？”董卓问，“那我们开始吧。”
Facebook
Twi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