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驰骋之帝都雨夜

首页

第2章 蓁(二)

  洛阳北宫。

  “我们现在是否可以下定论了?”董卓把玩着手中的明黄色茶杯盖。

  “就目前他的表现来看他和我们是一条心的。”李儒稍微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只是有件事我还没有想通。”

  “什么事?”

  “他似乎并没有理由这么做。”

  董卓忽然把杯盖扣在手边的杯子上。

  “大人觉得有点不太正常是么?”李儒站起落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他是朝廷旧臣的元老,按照常理来讲朝廷旧臣这一派势力对我们应当并无好感才是,毕竟在他们看来我们应该是些不速之客,按这种分析,白天朝会的时候就算是他因忌惮我们的力量而不敢公然反对,也更可能默不作声才对……”

  “可他竟然支持我们……”董卓也皱了皱眉头,“是有点讲不通啊……”

  “这正是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你是说,王允这么做是出于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么?”董卓问,“可什么目的呢?如果是于我们不利的目的,那么他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是啊,在这个帝国各个势力云集洛阳的时候似乎联合他们来抗击我们才是合理的选择,而事实是他明确地摆出了和那些人的敌对态势而像我们靠拢,如果他不是真心与我们合作的话,这么做未免得不偿失。”李儒分析,“所以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的确是真心的想要想要站到我们这一队来,虽然我不明白他做出这个选择的目的是什么。”

  “应当是问题不大的,再观察一段时间吧,等我们把事情办妥之后。”

  “王允的事情还简单,现在更加棘手的是孙坚吧。”李儒犹豫了一下,说。

  “哦,那个家伙么?竟然敢当众与我翻脸,还用剑丢我!如若不是华雄的动作够快的话……”董卓愤愤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李儒知道他为什么停下。

  董卓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少年的形象,带有几分羌族勇武的脸上时常写满真诚,纯黑色的瞳仁给人以通透的感觉。他几乎每一次见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少年都手里拿着木剑或木棍在旷野里反复地努力地挥舞着,然后钻过身来拂袖擦掉脸上的汗水,冲他一笑,说你好啊,董大人。

  那少年曾经无比的爱戴他,可如今,或许就要成为他的心腹大患了。无奈。造化弄人。

  “太师是在想马超么?”李儒问,“我不得不说,他在将来必定处于我们的敌对阵营之中。而且我看到了他的眼神,那种眼神绝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拥有的——他今年还不大啊。”

  “是啊,十四岁,和龙座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一样大,可是却那么的与众不同。”

  “假以时日他必定成为驰骋天下的将才,可问题是这样的将才很可能并不能为我所用,既然如此,我们就只有把他毁掉了,在他形成实质上的威胁之前。”

  “毁掉……么?”

  “现在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在马腾离京回西凉的路上将他们父子暗杀,或是扣为人质,以制约西凉的力量。”

  “可是……那孩子……”很久很久不曾再董卓眼中出现的神情,此时又在微微闪过——其实,也并没有多久,只是不知为什么,让人觉得很久,很久。

  “大人,小痛不忍,大痛难耐啊。”

  “小痛不忍,大痛难耐……”董卓深吸一口气,沉吟着。

  “别藏着了,出来吧。”她说。

  “早就发现你了,现在我支走了所有的人,你还是不出来么?”片刻之后她又说。

  没办法了,我垂头丧气地从一旁的小巷子里闪身出来。

  今天朝会的那一幕让我心乱如麻,我知道我所担心新的一切现在都已成为事实,我必须要重新界定我与董卓之间的关系了,可我的内心是抵触的,是排斥的,我的心情差到爆,在下朝之后也懒得和老家伙打招呼,就自己跑到了帝都的大街上试图缓解心情,可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

  “嘿,你好啊美女。”我冲她招了招手,可是从她不悲不喜的表情上我完全没法猜测她现在在想什么。

  “你在跟踪我们。”她用冰冷并略沙哑的声音无视了我的寒暄……话说对于初次谋面的人用寒暄这个词好像并不合适。

  “呃……你还真直接啊。”

  “有什么目的么?”

  “没有……吧?”我犹疑着。其实是坐在街边发呆直到夜幕降临的我发现了从皇宫里出来的车队,就本能地跟了上去,只是没想到从一开始这个女孩就发现了我的行踪,不愧是能够凭借杀气感知周围有刺客靠近的人。而且,我大概知道她是什么人了。

  “你是……他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被你发现了啊。”她平静地说,“是因为武器么?我的剑上会散发出特殊的蓝色光。”

  “不全是,还有我自己猜的部分。”

  “你自己猜的部分?”

  “我在想昨天跟我遭遇的那个黑衣人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在暂时解除了敌对状态之后尽快的沟通才是最好的办法不是么?所以我在想那个黑衣人会不会是一个女孩,一旦出声就会暴露。”我用自己的分析找回了些许的自信,说话也开始硬气了些,“再有就是眼睛了。我看人习惯先看眼睛,而你的眼睛又那么漂亮那么特殊。”

  我这么说的时候她紫色的眼眸微蹙着。

  “说的不错,不过很遗憾,我并不喜欢别人的奉承。”她依然使用那种没什么起伏变化的音调说,这样让我觉得自己丰富的神态表演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只猴子。

  “好吧……对了你的名字是叫蓁吧,那我可以叫你蓁小姐么?”

  “嗯。”她迟疑了一下,点头。

  “那……你姓什么?”

  “你不觉得你的问题有点多了么?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其实,我知道你的名字不是因为偷听了刚才的话……”我停顿下来看了她一眼,“而是昨天晚上,你把剑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看见了,剑柄上刻着一个蓁字,篆体的。”

  我发现她的身体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你姓濮阳对么?”我突然说。

  她突然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我,那种眼神比刚才她留给那些杀手们的还要恐怖。

  “呃……那你的这把剑应该就是寒凌了吧?”我被她这种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还是鼓起勇气无视了她的眼神,“这把剑的铸剑原料均取自凉州以西的极寒荒原,属性阴冷,被它切开皮肤的话伤口会因为低温而无法快速凝血,并因此大量的失血,所以用它杀人更容易,不是毒药胜似毒药,不能止血是种什么体会……诶?你就不怕不小心切自己一刀么?”

  “你究竟是谁?”她就像刚才王允问她一样问我,但不同的是她用绝对零度的寒冷声音隐藏了心中的不确定性……换句话说她在裁定我的存在是否会威胁到她,如果是的话她一定不介意给我放放血……

  “我是马超啊。”我笑,就像刚才她回答王允那样回答她……身为征西将军的老家伙嘴里还是有些不错的情报的。

  她的冰冷在我的微笑面前无形消释。

  这时候小巷中渗进一股微风,拂散了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也吹动了她黑得发亮的发梢。真是个漂亮的女孩,但这个女孩就像是藏在她袖口的寒凌一样,让人觉得惊艳却全然没有勇气去亵渎。因为只要她给你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就能让你像一个被刺破的水袋一样把全身的血流干……

  她冷冷的看着我,我则回报以一个无视任何精神攻击的贱笑……我猜她应该不会杀我的,因为她这种人只杀恶人,不杀傻子……

  “白痴……”她低声说。

  “好吧白痴就白痴吧,谁让你是个漂亮女孩呢?”我继续贱笑。

  她的表情濒临崩溃。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以后叫我濮阳蓁就可以了。”她再一次转过身去。

  “不要,‘蓁小姐’听起来更舒服些,我就这么叫。”

  她伸手捂住脸然后做了个深呼吸。诚然杀人的眼神是一件神器,但面对着脸皮足够厚并且不识眼色的家伙,眼神什么的并没有什么卵用……

  “随便你……”她说。

  “喂喂,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吧?很高兴认识你,看来我会多一个很棒的朋友。”我收起了连我自己都快受不了的笑容,这大概是我生平第一次和女孩搭讪,居然没有脸红,真是神奇。

  “朋友么?”她顿了顿,“大概是这个时代里最不可靠的东西了吧。我不需要朋友,我也不会去随随便便的相信一个人。”

  “可……”

  “尤其男人。”一句话差点噎死我。

  “可是……”大概因为我的语气听起来很受打击的样子,濮阳蓁觉得刚才她的话太伤人了一点,有些不忍。

  “可是我还是一个可爱的男孩啊!”我再次贱笑。

  她则再次深呼吸……

  “知道么我有点后悔为什么昨天没一剑杀了你了,跟你在一起一刻钟说的话比我平常一个月都多。”

  “好吧好吧,不欢迎我做朋友的话,至少我可以做你的盟友。”我恢复正经,“至少在你搞死董卓之前。”

  她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来。这一瞬间我看见了,那一头黑亮的长发旋转着,飘扬着,像是舞女的裙裾,连微风的气流在经过那里的时候都在恋恋不舍地盘旋着……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她了。

  “盟友么?”她沉吟。

  “只是我想知道你要杀董卓的原因是什么。”我说,“为国家计为万民计么?”

  “这种听起来让人想要呕吐的理由也就只有那些军阀才想得出来吧。”濮阳蓁苦笑,“相比而言,你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喂,用别人自嘲的话来评价别人不太礼貌吧?”

  “对不起。”

  “你这妹子……真不识逗。”我耸肩。

  “又冷又闷死气沉沉的是么?真是抱歉让你困扰了,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好吧好吧,打住可以么?小男孩就小男孩吧……”我连忙举手投降。

  她慢慢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小男孩其实挺贴切的。我不知道那些军阀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这样子的小男孩。”

  “说的好像你比我大似的……”我嘟囔,“不过……军阀?这个词蛮有意思。”

  “那些想要打倒董卓的人,黄河上的袁氏兄弟,北边的公孙氏,南边的孙坚,西边的你的家族,这些人与董卓对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你想过么?真的仅仅是‘为国家计为万民计’么?”

  “我觉得吧,我们家对这个国家的忠诚还是用不着质疑的……”我说。

  “即便如此,那其他人呢?”

  “割……据?”我若有所思。

  “心里这么想着的人就是所谓的军阀。天下乱了,而它之前已经和平了很久很久,不会很快再次回归安定。军阀会跳出来,会割据,会摆脱皇族的统治,甚至会自立为王,这一切全部都是不可预知的。现在董卓的力量过于强大,这阻碍了他们关于未来的图谋,也只有打倒他,其他人才有利可图,才能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分一杯羹……而皇族和忠于皇族的人至少可以摆脱董卓的控制,就这样。”濮阳蓁抄着手,仰望着初临的夜幕下清澈如洗的天空,声音之中充满了苦涩。

  “大家都在互相利用,也都心知肚明,这就是所谓的乱世么?”我不知怎么地,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乱世……”濮阳蓁喃喃,“这个国家已经有两百年没见过这种东西了,连同这个国家的子民们……”

  我低下头看着那部损坏的马车以及马车周围一圈还在流着血的尸体。寒凌真是件恐怖的兵器,也许被它刺伤而又活下来的人就只有我了吧,尽管我脖子上那个伤口如果换做别的武器的话连一处伤都算不上。

  我想这些人也是忠于这个帝国的吧,可仅仅是因为他们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错误的人面前,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权利。而濮阳蓁,因为这几个人错误的出现就不得不杀了他们,否则死的人会更多更多,也许几百,也许上千,这几具尸体不过是给这一连串可能发生的事情画上一个休止符。

  乱世就是草菅人命的代名词,在这样的时代生命的价值变得低廉,本来可以创造无限可能的生命在这里,也许就是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举动,一支箭略微的偏角,找书苑www.zhaoshuyuan.com就如彩虹般飞逝了。

  草菅人命的不是某个人,某群人,而是乱世。死亡已经变得司空见惯,想要有尊严有气节的死去都成为了一种奢侈,这就是乱世。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不管是我,还是漂亮的濮阳蓁,还是正直的王允,都无法看到这个乱世终结的那一天,而这个乱世,从黄巾之乱开始已持续五年之久的乱世,才刚刚开始而已。

  我叹了口气抬起头,濮阳蓁正在看着我,她歪着脑袋,虽然脸上没有寻常十几岁女孩子的活泼可爱,但对她来讲这算是最活泼可爱的动作了吧。

  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为了一个女人去翻覆天下。

  “就算只是盟友,我也为有你这样的盟友而高兴。”我笑了笑说。

  “和你做盟友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有一个暂时性的共同目标而已,别想太多,也许我们日后会成为敌人也是说不定。”她说,“不过很谢谢你,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白痴言论让我的心情不是那么沉重了。”

  “既然是白痴,那自然是无忧无虑的啊。”我苦笑,“其实我也是个相当忧虑的人,你觉得我白痴大概是因为我所经历过的忧伤不如你多吧……不过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你也会像一个白痴一样傻傻的笑,那场面……想想就兴奋!”

  我一脸向往,她则再一次深呼吸。

  “你走吧。”她说,“司徒府善后的人很快就会赶到这里收拾残局,你被他们撞见了不太好。”

  “嗯……是该走了。不过……”我说,“拜托你一件事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