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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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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琴声

  白杨眼中的山水,最终渡醒了晓露这朵含苞的青花。刘珂矣的《半壶纱》,禅味悠扬,却荡开了荷塘夜色中的一叶嫩芽。

  自打懂事起,晓露就把自己封闭在一个无人的世界,独自徘徊,看尽灯火阑珊,终究不带一叶草一瓣花。

  白杨的出现终是扰了一个女孩风轻云淡的梦。

  看着月华如水诗如烟的屋,面对白杨坐过的沙发,晓露双目微闭拨弄琴弦。一曲长相思顺着窗外涌进的风流得满屋都是。

  认识白杨是在心里咨询师等级考试培训班上。刚参加培训的时候晓露没见着白杨,白杨是培训开始半个月后才报道的。

  那天没啥特别的,培训楼外的红绿灯依旧是六十秒,院子里的小鸟依旧等人走近了才飞跑,楼下的行道树依旧落叶飘飘,行道树旁的铺面依旧跳楼价,喇叭里煽情地喊着:“亏本处理,最后三天,错过是你的遗憾,不买是你的损失,买了就赚,走了就赔”。窗外,来来往往的路人行色匆匆。正在听课的晓露被开门声吸引,转头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男子。

  男子个不高,一米六八,国字脸,冲天眉,发少。上身一件灰色的小背心,下身套条蓝色的球裤,脚踏一双运动鞋,全身汗流浃背,在灯光的照射下,皮肤古铜。进门的男子先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水,咕噜噜就往嗓子眼里倒,接连喝了四大杯。

  晓露心里嘀咕:“以前不知道啥叫牛饮,今天算是见识了。”

  正嘀咕着,授课老师就进了教室,开讲起来。

  坐在窗口的晓露离白杨刚好五个座位,一侧脸就能看见白杨。报道后的白杨进教室不像其他同学那样,书本放好、静坐、抬头看老师身后的屏幕。坐下的白杨并没有铺开书。就那么光秃秃地坐在那里,眼睛半睁半闭,没睡醒的样子。

  晓露心想:“感情这家伙是来坐禅的。大清早的,啥地方不好选,坐禅坐到教室来,亏他想得出。”

  第一节课间休息,班主任来到教室,给白杨拿来了教材,并向大家介绍了白杨。班主任说:“新来了位同学,叫白杨,大家认识下。”

  班主任才说完,一位六十多岁的女子就喊了白杨:“白老师,你也来培训心理学?”

  白杨回头一看,发现不认识。

  那女子说:“我姓唐,文化馆的,领稿费的时候我们见过几次。”

  白杨拍拍脑袋,说道:“原来是唐老师,我这记性,真对不住。”

  唐姓女子说:“你贵人多忘事,精力都花在写作上了。”

  班主任问唐姓女子:“你们认识。”

  唐姓女子说:“认识,白老师是玉平有名的才子,写的文章,那叫一个绝。生活气息浓郁,油米柴油酱醋茶,烟火味十足。”

  班主任说:“那感情好,你年纪大了当班长吃力,白老师人年轻,能写会画的,就让他当个副班长如何。”

  唐姓女子说:“那绝对错不了。”

  班主任问白杨:“当个副班长,如何。”

  白杨:“又没啥立功表现,一来就干班干部,不合适吧?”

  班主任说:“为大伙操操心,主要职责是复印材料,打扫教室,关窗开灯。”

  白杨说:“感情是为人民服务啊?”

  班主任说:“你觉得呢?”

  白杨说:“行,好歹带长,放屁都响。”

  下午上课前,大伙就问白杨:“作家,厉害了,才来就干班干部,跟大伙透露透露,平时都写点啥?”

  白杨说:“主攻婚姻问题,重点研究妇女情感世界,算是半个知音哥哥。”

  大伙就笑了。

  大伙笑完,唐班长说:“白杨发表了好多作品,多写家庭趣事。语言风趣幽默,文字干净利索,总能以小见大,读后满齿生香。”

  白杨说道:“别听唐老师的,那有这么玄乎。左求右告,天天缠着编辑发了几篇豆腐文章,装点下门面,好找对象而已。”

  大伙就乐了,接着就是谈生活,从护肤品的使用到儿童的教育,从家庭危机的化解到泡妞技巧的掌控。白杨天马行空,大伙积极参与,就连授课老师都磨掌擦拳,踊跃发言。弄得授课时间一推再推。

  第二节课,讲的是思维、言语及想象,由于天气炎热,授课的老师讲得口干舌燥的,水杯空了都忙不得倒水。就在众人忙着记笔记的时候,白杨起了身,走到讲台上。

  授课老师差异地问:“这位同学,有啥问题吗?”

  白杨说:“你的水杯空了。”说完,众目睽睽之下拿起授课老师的杯子,为她接了杯热水。

  弄得授课的女老师当众夸奖:“真是一枚暖男。”

  白杨回答的更绝:“未婚的咱不敢献殷勤,怕烫到人家。”

  暖男白杨一系列的动作引起了晓露的好奇,晓露开始关注起这个白杨来。

  白杨跟培训班的其他同学差别很大,别的同学进了教室,如果老师没来,要么看书,要么捏着手机啃。白杨不同,进了教室,放下书本后从不玩手机,先是接杯开水凉着,而后就开始找同学当中年纪较大的人吹牛,能说会侃,笑声爽朗。

  白杨吹牛,不仅东南西北,回汉彝傣,而且还能掐会算,号称半仙。

  其中有位大姐就曾让白杨看手相。

  当时的白杨说:“掌管五肺六脏,手通七经八脉。一掌定生死,两手见爱情,富贵贫贱如浮云。

  白杨一说,其中一位大姐就凑了过来,说道:“最近老不顺心了,你帮我看看。”

  端起大姐的手,白杨摇头晃脑半天说道:“命中带金,有子沁心,本是夫妻同势,奈何花开三日。禄米三升八,钱财六万贯。好命。”

  白杨一侃,玩手机的,看书的就都围了过去。

  大姐就问:“啥个意思嘛?”

  白杨说:“你属金命,你丈夫是火命。火克金,故你在家与丈夫多口角,而且经常是你让他。是不是?”

  大姐点点头,说道:“是啊。”

  白杨说:“看你手相,你有儿子。”

  大姐说:“这都看得出来?”

  白杨说:“蒙的,对了不奇怪,错了别见怪。”

  大姐说:“是有个儿子。”

  白杨说:“你和你老公这辈子事业相当,本是和睦家庭,奈何你总是先他一步。比如做生意,你挣三文闲一天,他两天总共挣三文。比如事业,你当科长,他没当,等你升了他才当科长,步步紧跟,终究持平。”

  大姐说:“太神了。我该咋办?”

  白杨说:“这个,真不知道。”

  大姐问:“那禄米三升八,钱财六万贯啥意思。”

  白杨说:“说的是你有钱,以前叫千金,现在叫款姐。”

  白杨一番话下来,大姐兴高采烈的。围观的同学纷纷要求白杨帮忙看看。

  正乱成一团,授课老师就进了教室。大家只好诸神归位。

  尽管晓露早白杨半个月参加培训,但同班同学中好些人不认识她。白杨不同,才来两天,培训班的人全都知道了他。

  晓露当时心想:“咋还有这种老少皆宜的款式。”

  双休结束,培训的时间就调整为每晚七点。白杨总是踏着上课的时间进门。参加培训的白杨会带着儿子来上课。衣服、书包、杯子、水果啥都带。白杨的儿子洋洋很听话,小大人似的,礼貌超好,品质优良。

  白杨让洋洋喊人,洋洋就喊了,教啥喊啥。

  当时的晓露心想:“长大了,又是个老少皆宜的主。”

  最后培训班冲刺阶段,白杨的妻子吴雨也陪着白杨来听课。

  看着白杨看吴雨那种痴迷陶醉不顾一切的眼神,看着白杨一家子坐在略显陈旧的教室里。晓露就觉得画面感特温馨,那种黑白胶片独有的厚重感、亲切感散得满屋都是。

  当时的晓露甚至想,自己要是胶片中的女主人,那该多好。

  可世事难料,曾经让人羡慕的好夫妻,一转眼,就劳燕分飞。

  散步的晓露问白杨:“恨吴雨不?”

  白杨说:“其实我很矛盾的,想起吴雨的好来,感觉自己没照顾好她,想起她外面有人的事,又觉得牙齿咬得紧紧。”

  晓露说:“那就是爱恨交织了。”

  白杨说:“算是吧。”

  晓露说:“那你不应该出来相亲,这个状态,会害到别人的。”

  白杨说:“是啊,我知道。可如果不转移注意力,不出来相亲的话,我会疯掉的。”

  晓露说:“看你挺坚强的样子,说话逻辑缜密。就现在,对,就现在,笑容满面的?

  白杨说:“内伤通常都是反噬,外人看见的都是光鲜亮丽,刀插在心口,陷在了肉里。笑,是不得已而为之,哭,是找不到可以哭的那个人。笑,比哭还难受。”

  晓露说:“睡几个女人,心里就舒坦了。”

  白杨说:“咋你前卫了。我跟小张老师吃了两顿饭,手都没拉过,跟陈曦谈了一个多月,就拉了手。”

  晓露说:“现在的男人很乱的。我们科室一个小男生,每晚都跟不同的女人睡,天亮的时候不知道名字的多了去。”

  白杨说:“咋这事你都知道。”

  晓露说:“每天上班一有空,小男生就自暴昨晚又跟谁谁谁共度了一宿。”

  白杨说:“那得多高的颜值?”

  晓露说:“也不要多高的颜值,去酒吧里,喝顿闷酒就有美女过来搭讪了。”

  白杨说:“咋还有这么好的去处?估计我是不行的,万一美女过来说,叔,还来得动不?我咋回答?”

  晓露笑了,说道:“你就说,大妹子。咱使的是巧力。”

  白杨再也忍不住,哈哈哈笑了起来。

  晓露说:“现如今,多狗血的剧情都不是新闻,堕胎流产跟上卫生间似的,出轨插足跟家常便饭似的,所以你没必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白杨说:“听你这话,我没必要难受了。”

  晓露说:“那是,放爱一条生路。如果要过,就睁只眼闭只眼,当做啥事都没发生。如果过不下去了,现在这种结局也蛮好的,不相欠就不相恋。嫂子曾经给了你那么多美好,功过相抵,谁也不欠谁。你干脆走人,也对得起嫂子这么多年的相守,也算有情有义。别老想那档子事,多大个事。男欢女爱,本来就天经地义的。”

  白杨说:“你说的好像蛮有道理的。”

  晓露说:“本来就是,东方不亮西方亮。不过话又说回来,嫂子做这事拖泥带水了。过不下去,干脆点,脚踏两只船终究不厚道。”

  观景台上靠着护栏的白杨看着晓露,像看朵花似的。

  晓露说:“别这么看人,怪毛的。”

  白杨问:“你咋懂得这么多?”

  晓露说:“旁观者清吧。看着你们一个个爱得死去活来的,觉得寡味。有时候我就想,还是一个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牵无挂的。其实你也可以尝试下,一个人静静地过段日子。”

  白杨说:“现在的我,最怕静下来。一静下来就冒冷汗。又怕人多,人多了就烦,手脚发软。”

  晓露说:“也是,心里憋的东西太多了,得慢慢消化。”

  白杨说:“是啊,时间会冲淡一切。”

  晓露换了个话题,说道:“说说写作吧。”

  白杨说:“写作?”

  晓露说:“嗯,说说为啥会喜欢写作?”

  白杨说:“说起写作,老有意思了。上小学的时候,有次上课老师请假,让大家在教室里复习。我和两个男生就去校园后面的葡萄园里摘葡萄。相约要去的好几个,可能翻进围墙的就我们仨,而且也安全回来了。学生时代你是知道的,馋得见了老鼠都想咬两嘴。见我们弄回了葡萄,大伙吧唧吧唧吃了半天,都说葡萄好吃,就要求再去弄一次。同去的另外两个男生自然是满口应承,那么多同学看着,场面好大的。我当时刚好学过见好就收这话,我就说,肚子闹,让他们先去,我上上茅房就来。”

  晓露说:“这跟写作没关系啊?”

  白杨说:“关系大了去。我去了茅房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另外两名同学就被葡萄园的主人抓了个现行。结果葡萄园的主人拽着我那俩同学找到了学校。”

  晓露说:“难不成你心生愧疚,代替两位同学写检讨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笔耕不断。”

  白杨说:“错,内疚是相当内疚了,但我没写检讨书。”

  晓露说:“咋感觉一波三折的。”

  白杨说:“两位同学其中一位刚好母亲生病,而且危在旦夕。”

  晓露说:“雪上加霜啊!”

  白杨说:“是啊,当时偷葡萄的人很多,葡萄园主人去学校反映过多次,可惜以前没抓到过现行的。”

  晓露说:“新仇旧恨。”

  白杨说:“是啊,校领导如果把他俩开除了,我那同学的母亲就挺不过来了。”

  晓露说:“你们呀!非整点事出来。”

  白杨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情急之下,我写了一封《陈情表》,跟当年诸葛亮的出师表差不多吧,声泪俱下是有的,摧人肺腑也有了,自责反省,该有的元素都有了。”

  晓露说:“没听说过偷葡萄还能摧人肺腑的。”

  白杨说:“陈情表里,我说该同学的母亲奄奄一息,自小就没吃过葡萄,为了让生病的母亲吃口好的,该同学铤而走险,翻墙进了葡萄园。”

  晓露说:“弥天大谎啊!”

  白杨说:“我说,如果校方处理该同学,其母亲将康复无望,可能就此与世长辞。”

  晓露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白杨说:“全班同学联名担保,愿凑钱给葡萄园主人,购买葡萄十斤,给该同学的母亲,并要求校方不做处理,希望葡萄园主人谅解他们。”

  晓露说:“好嘛,活脱脱一个五四运动啊。”

  白杨说:“结果葡萄园主人看了陈情表,原谅了俩同学,还剪了几串新鲜的葡萄给那同学提着回去给他母亲。”

  晓露说:“好嘛,这比起偷来确实更有技术含量些。”

  白杨说:“这还不算,学校觉得过意不去,就跟葡萄园主人买了很多葡萄,每个教师人手一份,每个班的学生也都分了好几串。”

  晓露说:“好嘛,葡萄园主人前脚施恩,后脚就赶上校方报恩,都有情有义,也有利于双方缓和关系。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你成善人了。”

  白杨说:“成啥善人,校长说我陈情表不错,不用可惜了,让我出了三年的黑板报。那弥漫在空中的粉笔灰,跟你的裙子差不多,雾成半壶纱。”

  晓露说:“就你贫!那学生后来咋样?”

  白杨说:“后来我们仨再没偷过东西,他母亲又在病床上活了几年,终是去的。前阵子听说他去深圳,开了家证券公司。”

  晓露说:“我也出过黑板报的,咋就没练成个作家啥的。”

  白杨说:“差了偷葡萄这个环节。不过来得及。”

  晓露说:“还来得及?”

  白杨说:“你看啊,柴家山到处都是鲜花,你捞两根花花草草的回去。这一环节就补上了,不成作家都难。”

  晓露说:“万一被保安抓到,多害羞啊!”

  白杨说:“到时候你就说,你男朋友移情别恋了,看着这花就像那狐狸精的脸,你拔回去,用牙签戳她。解解恨,不给社会添麻烦,不给治安添乱,他们能理解的。”

  白杨才说完,晓露就笑了,咯咯咯的,边笑边说:“你究竟是啥变的,咋贫成这样。”

  想起白杨说用牙签戳花时的手舞足蹈,晓露怎么也睡不着了。白杨调皮的笑脸忧郁的眼,空巷无人独自徘徊的背影放电影似的总在眼前晃来晃去。

  辗转反复多次,晓露披衣而起,站在阳台上,看寂静的夜空寂静的城。

  晓露失眠了,平生第一次,而且是为了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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