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南瞎北哑的名号,是存在了很久的。
然而在黑瞎子看来,这个唯一能让人认可他与张起灵并肩的名号,没有任何卵用。
自打吴邪在道上渐渐有些名气了以后,有心人发现了每次吴邪下斗,张起灵必在身边。
天知道让张起灵出山到底需要多少钱,然而显然的张起灵并没有让吴邪出过一分钱。
“胖子,你看小哥多义气,哪像你,每次叫你一起下个油斗你都要我给你出场费。”
这是吴邪的原话。
“嘿,话不能这么说,亲兄弟明算账,胖子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于是,也不知道是从谁嘴里开始传的,哑巴张和吴小佛爷,其实有那么些特别的关系。
不单单只是兄弟的关系。
黑瞎子自然也是听到了些风声,也因此取笑过张起灵。
然而张起灵只是慢悠悠瞟了他一眼,连“哼”一声都懒得。
他突然便放心了。
别看张起灵总是一张扑克脸,城府极深的样子,其实不是很擅长撒谎,也只有吴邪能被骗到。
至少黑瞎子每次都能看破他。
这一次,他没有撒谎。
然而张起灵却真的成功骗过一次黑瞎子。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吴邪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
那时张起灵还没有那么沉默,黑瞎子曾经很认真地对他说过一句喜欢。
那一次,张起灵把黑瞎子打的很惨。
后来过了不久,张起灵就失忆了,这句话也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然而,也只有一次,黑瞎子看不透张起灵是否是真的失忆了。
直到黑瞎子和哑巴张其实认识很多年的人并不多,直到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人更是几乎没有。
后来张起灵进了青铜门,轻飘飘扔下一句“十年”,吴邪醉生梦死。
黑瞎子为了让吴邪精神些,才说出了那段相遇。
“那年,我眼睛刚开始出问题不久,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
“我饿的差点啃路边的死狗,只好开始跟着陈皮阿四下斗。”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那次我独自下了个小斗,没想到斗里有机关,我被光亮刺得爆盲。”
“手臂已经被尸鳖啃地露出了骨头,我才稍稍能看见一些东西。”
“突然,我身边的虫子都退开了,有人从远处走过来。”
“那双眼睛很冷,冷到发亮,但是我的眼睛并没有因为这道光亮感到难受。”
“这个人不高,比我矮一些,身姿柔软。我笑着说了一句‘姑娘芳名’,被他一拳打晕。”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离盗洞不远的石板上,他已经走了。”
“我看见左边的石壁上,入石三分的几个字:张起灵。”
“我笑了笑,拿烧焦的火柴在一旁加了句黑瞎子,爬出了盗洞。”
“后来那墓塌了,他也走了。”
“但那六个字,永远留在里面了。”
黑瞎子一直觉得张起灵是个混蛋,没有之一。
连后来变得藏心病狂疯子一般的吴邪,也没有他混蛋。
因为除了黑瞎子以外,没有人知道张起灵其实没有进青铜门。
费尽心思布了个局,只是因为张起灵知道自己快死了。
其实张家人奇特的血脉,是为了抑制长生带来的尸化。
身体出了问题的张起灵不会便成禁婆,但会渐渐变得没有自主意识。
但是张起灵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除了拜托黑瞎子看着自己。
近来,张起灵的脑子越来越差了。
上午刚喂了一边小黄鸡,下午又喂了一遍。
黑瞎子看着已经肥到退化的鸡无言以对。
那个被请来的护工告诉黑瞎子,张起灵今天对他拔了十九次刀。
原因是张起灵的失魂症越来越严重了。
黑瞎子沉默了一会儿,换下鲜血淋漓的绷带,准备去看一看张起灵。
已经三个月没空看他了,大概早把自己忘了个干净。
他推开阳台的门,看见曾经叱咤江湖的人眯着眼在躺椅上晒太阳。
毛茸茸的头发被暖光染成金棕色。
那人听见有声音,“唰”地拔出了刀。
然而当琥珀含玉一般的眼看见黑瞎子时,却道:
“黑瞎子,你这三个月去哪儿了?”
已经是第十年了。
所有人都以为黑瞎子只会笑,不会哭。
但是黑瞎子在十岁那年哭过一次,是被张起灵打哭的。
那时黑瞎子认识张起灵不久,看着这白白嫩嫩的小张起灵以为是个小姑娘。
于是刚刚步入青春期的黑瞎子觉得自己有些喜欢这小姑娘。
于是在过年的时候肉痛地拿了一半压岁钱给张起灵买了条特好看的花裙子。
然后他就被张起灵摁在地上暴打了一顿。
当时他尚能和张起灵打个平手,但拳头挥起来终究下不了手。
十岁的黑瞎子觉得委屈,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张起灵愣了一下,放开了黑瞎子默默走到一边看着他。
两个小孩子互相看着看着,一个破涕为笑,一个依旧面无表情,眼里却波光潋滟。
后来很多年后,张起灵已经失忆了好几次,早就将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黑瞎子曾经和张起灵提过这件事,指着眼角的疤抱怨张起灵下手太重。
少年乌玉般的眼里空茫一片,却认真地对他说:
“那……你打回来?”
黑瞎子咧着嘴愣了一下,拿拳头对着张起灵的脸比划了一下,终究没有打下去。
其实不管这人是姑娘还是男人,他终究是……有些喜欢这个人的。
那年,军阀混战。
齐黑瞎所到之处,百姓流离失所,横尸遍野。
那年,洛阳沦陷。
戏班子已经没有了生意,在这乱世之中,还有谁能够有闲心醉卧温柔乡。
当齐黑瞎军装革履,唇边一抹痞笑踏入戏楼时,正看见了当家花旦张起灵。
清古冶艳,润秀天成。
那花容批身的人目色清冷,余音未绝,绕过雕花大梁,直入人心。
“这里不容阎魔与恶人,齐先生,请自行离开。”
黑瞎子摘下墨镜,入鬓长眉下一双眼被光刺的微红,恍若故人相逢。
“那好,在这里,我不是恶人齐黑瞎,只是你的齐先生。”
他说了,便做到了。
无论外世如何血光漫天哀嚎遍野,在这戏楼里,只有温柔流香和齐先生。
“起灵,唯独你的灵魂,我不愿拿去,你可要自己收好了。”
从来戏子卑贱,便如尘世飘萍,但有齐先生在,张起灵便可百岁无忧。
然而,戏骨不折,纵使情殇。
那日芙蓉帐暖,那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齐黑瞎依旧笑着,擦去溅在张起灵眼角的血。
血珠模糊,恍若当年红妆倾城。
从此醉卧君怀。
“齐先生,这天下的债,我要你用命来还。”
那戏子容颜倾世一如往昔,目色清冷却一瞬苍老。
“好,你要我还的,我都会还。”
那年,洛阳繁荣。
却再没有倾城花旦张氏,和以江山为聘的齐先生。
史书上,也只有遗臭万年的齐黑瞎。
所有的缠磨爱恨,都成了史书上的凉薄字眼。
818纪念版
长白山脚。
“胖子,你还是回巴乃么?”吴邪摸出烟,递了一根给胖子。
“唔。”胖子直接嚼下,仿佛足够刺激才得以平静。
”胖爷我为了来接小哥,可是冷落了云彩好多天了。“
然而年事渐长,天下太大,每一次离别,都可能会成永别。
”那好,小哥你呢。“吴邪也不扭捏,拢了拢刚长出一些的板寸头发.
"不知道。”命运交卸,张起灵反倒有种无以为继的感觉。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么和我去我方才说的村庄吧,黑瞎子也在。”
吴邪眯了眯眼,想起临行前黑瞎子难得啰嗦,嘱咐他千万不要告诉张起灵自己的情况。
“黑瞎子他......招子已经彻底废了。”开玩笑,他吴邪怎么可能就轻易遂了黑瞎子的愿。
张起灵怔了怔,半晌道:“......嗯。”
小村庄。
张起灵看见村口有人一身布衣,戴着墨镜,叼着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坐在竹凳上。
而那人面前摆着个小摊子,一旁挂着“算”字。
......黑瞎子什么时候穷到去当神棍了?他的存款应该够他活八辈子。
有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脸红心跳地凑上去递过些钱,细细地说一声“我算姻缘”。
......哦,原来这瞎子靠脸拉生意。
黑瞎子东扯西凑地蒙骗完了人家黄花大闺女,听见又有人走近。
脚步轻健,身姿柔软却韧而不折,一听便直到是练家子。
“这位先生,可要算个前途?”依旧是熟悉到骨子里的痞笑。呵,今儿生意可不错。
“我算姻缘。”不笑含煞,骨冷魂清。
黑瞎子难得愣了愣,一会儿,收起摊子就走。
“哎,”一旁看好戏的吴邪立马打圆场,“瞎子,来者是客,怎么拍屁股就走?”
“所谓医者不医己,”那人长笑远去,融入青山,“我又如何算得了自己的姻缘。”
而这份等了十年的姻缘,我怎敢随意算尽。
还好,你来了,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