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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求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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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群虫之歌(9)

  【九、蝉鸣之川】

  “小松,小松。”

  “……诶,我睡着了吗?”迷迷糊糊地听到贺岩枋的声音,雪松慌忙抬起头,“对不起!”

  “昨晚战斗后为了找昭华也没睡吧?”贺岩枋微笑,“确实太累了,别勉强。”

  “贺先生你才是啊,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我没事。”贺岩枋替他捡起地上摊开的图纸,朦朦胧胧的叶影层叠交映其上,日色的苍浅依旧驱散不去热气。

  “谢谢……我还得多学一点,”低头望一眼满桌复杂的纹章解析图,又想到昨晚听到的对话,雪松揉揉太阳穴,“贺先生,可以的话下午陪我挥剑吧?我想试试辛荔姐教我的剑法。”

  “好。现在先洗洗脸,该吃午饭了。”

  “吉恩先生不是到恩佩斯去了吗?我们吃外卖?”在这里学了一段时间了,雪松也知道贺岩枋压根不会下厨。

  “真失礼啊,”贺岩枋笑起来,“还有卡洛斯嘛。”

  “说到底还是别人做啊……”

  “你不会想尝试的,我曾经给下过面,把吉恩都吃哭了。”

  “哇,好害怕……”雪松装出害怕的样子,这下他们都笑了起来。

  “陆先生会做菜吗?”

  “别小瞧我啊!”听到声音的卡洛斯从饭厅里探出头来抗议,“我什么职业没干过,你老乡我厉害着呢!”

  雪松怀疑地走进饭厅,却一下子兴奋起来:“我好久没吃过白切鸡了,陆先生我爱你!”

  “没出息。”卡洛斯故作叹息,坐了下来。

  “好久没听到过粤语歌了,竟然觉得好怀念……”日常的感觉令雪松感到安宁,不禁感叹了一声。

  “正好,卡洛斯很喜欢港台歌曲的,这里还有不少唱片。”

  “小松我们有空来唱卡拉OK啊!”卡洛斯也热情高涨。

  “好啊,不过得等事情告一段落再说吧?”雪松端起了碗,如今正是六月末闷热的夏午,皮爽肉滑、清淡鲜美的白切鸡正合他的胃口,“……好吃!昭华也很喜欢吧……下次要继续做这个啊陆先生!”

  “没问题啊这个简单!”卡洛斯爽快地答应,“小华现在怎样了?”

  “阿贝尔跟我说了,昭华已经跟哈登和好了,现在应该在公馆里一起吃午饭吧。”

  “贺先生……”低头吃了一会后还是不安,雪松抬起头来,“昨晚马斯克说的……可信吗?他说帕丽斯大姐跟小九是……”

  “雪窎的情况还没有确认,”贺岩枋凝视他,又缓缓开口,“在听到的瞬间,你可能也想起来了吧?帕丽斯确实是亡者异。”

  听到这里后雪松垂下眼睫:“那么是真的了……我昨晚一直在想,后来突然模糊地想起来了,帕丽斯大姐她……在跟拉尼娜战斗时就牺牲了吧?”

  “果然,你们也想起来了……”贺岩枋轻轻点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敌手的做法就是篡改我们的记忆,但只要触碰到关键词和违和处,我们能恢复真实记忆的可能性就很大。”

  “对方有深入我们组织的幻术师?”雪松拧起了眉头。

  “差不多吧,会采用这么精细的操作,再加上望月的说法,那也许是医护人员。比起这个,你觉得我们对帕丽斯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贺岩枋凝视他,平缓地问。

  雪松沉默,抿唇片刻后轻声开口:“按照规定,要隔离吧?然后……当然要跟她了解清楚,我相信她不会做那些残忍的事,但这些要向经由院的大家证明。”

  “会觉得害怕吗?”

  “害怕什么?你是说大姐她吗……”雪松摇摇头,“现在的她跟我们也没什么两样,说起来也奇怪,我现在不怎么害怕亡灵之类的存在了,除了魔族,还有什么值得害怕呢?”

  微微笑着的贺岩枋,神情里不知为何带着一丝虚幻,也许还有欣慰与不忍:“你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小松。”

  “孩子的成长是很快的。”登枝淡淡地说。

  “是啊……”贺岩枋又望着雪松轻柔地笑起来,“小松以后会成为怎样的天惩者呢,真让人期待啊。”

  突然被偶像注视,雪松不由慌得一时手足无措:“诶?我……我一定会尽力让你满意的!”

  贺岩枋依然笑着,目光却渐渐锐利起来:“最好的保护还是找出真凶。小松,等会我会跟重明和化蛇他们谈些事,你先睡一觉,醒来后我跟你练剑。”

  “我不用在场吗?”

  “你多休息一会吧,我之后会把重要内容告诉你的。”

  “好,”雪松点头,“他们这阵子都被隔离,现在是排除嫌疑了吗?”

  “嗯,已经证明了,但这也意味着会有新的嫌疑者,这也是我找重明他们商讨的原因,”贺岩枋又一顿,“卡洛斯,等会把音响关了吧,让小松休息。”

  “没事,我习惯午睡时听歌,我喜欢这样,”雪松又对卡洛斯笑笑,“也让我来挑挑唱片吧?”

  饭后睡在床上,雪松疲累地闭上眼睛,静静听着歌。

  最近的事发生得太快,变化太多了……一定要制止,一定有什么办法能消灭马斯克,也一定有办法找到真凶。

  已经相当厌倦了,相互猜疑和讽刺的环境。耳边是张国荣的《从不知》,轻缓的声音给他安定感:“曾经,跟千片叶,飘进微冷的秋。红的叶,风中翻飞,争先前去亲你。如今,身边暖夏,虽已涂去了秋。红的叶,心中翻飞,仿佛仍要找你……”

  偶尔听听老歌的感觉不错呢……雪松迷糊地想着,慢慢沉入梦乡。

  【从不知,从不知

  何解你充塞我所思

  阳光中,无枯枝

  何解我心中有秋意

  -

  还须多少片叶

  飘过微冷的秋

  才不用偷偷忆起

  秋中微笑的你

  -

  从不知从不知

  何解你充塞我所思

  阳光中无枯枝

  何解我心中有秋意】

  “我还以为妹夫你在当爱的信使呢,”被吵醒是因为听见让人不怎么舒服的声音,雪松就算在迷糊中也认得出那夸张的语调属于上白泽敕使,“我记得重明喜欢那位小姐吧,女郎蜘蛛织作梨花小姐。”

  他也来了?怎么提起这些了……也许是因为空气的沉闷感消退了些许,感觉睡了好久的雪松晕乎乎地顿了一会才睁开眼。耳边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看来雨终于下了起来。出于好奇,他慢慢地放出些许魔力——他的纹印能跟阿贝尔的感官延展般隐蔽地连接远处花草的感官,这样他能听得更清楚些。

  “她是我的师姐,根据经由院的规定,也只能是师姐。”季重明的声音明显含着抵触情绪,换谁听见那样意有所指的话都会觉得讨厌吧。说起来织作小姐确实说过她在经由院有喜欢的人,原来是重明吗……

  “一直都有往来吧,虽然听说是织作小姐主动的。”敕使似乎对此浑然不觉。

  “到这里就是我的私事了吧,上白泽。”重明又把话说明白了些。

  “兄长,这偏离我们的话题了。”是下白泽明音的声音,尽管冷淡,明音的行为可说毫无偏差。

  “明音你怎么也这样……”敕使依旧语气轻浮,“其实我也不想被认为是令人讨厌的上司,抱歉啊。不过经由院毕竟讲究出身和背景,虽然织作小姐早就不属于阎楹院残党,但她毕竟来自日本。”

  “有什么关系呢?”重明淡漠的声音毫无热情,“我毕竟是植夫人的亲传弟子,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自有猜忌找上门来。”

  顿了一下,敕使带笑的声音又响起来:“你这么说就不妥了,你是阎楹院关联者里职位最高的啦,S城支部总司令兼九巨子之一,你是经由院的核心成员啊。”

  “职位最高的不是你吗?你当年也是仪姐的情人。”一向温和有礼的重明也不免语带讽刺。

  敕使笑了起来:“那算吗?我跟你一样是奉命接近阎楹院的啊。”

  “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们都以为你被荡兵之莞杀害。”贺岩枋也开始回忆。

  “我也以为我会死掉,醒来后长安之战都结束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啊……”敕使叹息,话锋又陡然一转,“说起来阎楹院关联者中最高位的是妹夫吧,身为白色贤者拥有的权力不是我们可比的。”

  “你们伏魔殿又不认这个。”贺岩枋的语气也没什么变化,依然平淡。

  “关于这个我们必须道歉,你们那位先生都开口了,我们也不能对抗天惩者。”

  “是吗,奥利奥施压了吗?”贺岩枋冷笑,“比起我还是更害怕他……也难怪,暴力永远是有用的。”

  果然提到总部长就会被激怒……雪松不由考虑要过去岔开话题。

  敕使又爽朗地笑了起来,那跳舞一样时退时进的语气似乎是故意试探他人底线的:“别生气啦,我们会好好合作的,来讨论嫌犯吧?”

  这让人不快的说话方式似乎对贺岩枋毫无效果,房主的声音沉稳如昔:“那么,先来说说你们伏魔殿的判断?”

  “凫徯、雍和,滕雪窎、吉恩,阮炎山。”明音不带感情地回答。

  “判断依据呢?”

  “昨晚的暴动应该是能引发狂乱的术者所为,那擅长这种术式的凫徯跟雍和就有很大嫌疑。虽说之前受伤,但雍和最近状态还是不错的,他同时也在疗养,别忘了之前袭击哈登的可能是活跃在疗养院的术者,”敕使的语气认真起来,“另外,哈登说过袭击他的可能是幻术师吧,说到如今在城中有这个能力的术者,就是吉恩跟滕氏兄弟了。时雪重病在身可以排除,但经常去探病的雪窎就不一样了。”

  “那小阮呢?”

  “他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擅长精细操作,还有重要的一点,他今年才十五,经由院什么时候会任命这样年幼的妖了,”敕使语带轻慢,“这是巨大破绽。”

  似乎难以反驳,书房那边一时没了声音。

  “而且他祖辈生活在岭南,他如今对岭南毒物霸主的外孙是不是太上心了点?”敕使接着说道,“应该有仇才对。”

  “这就有点牵强了吧?”

  “谨慎点总是好的,”敕使自然地补上了嘲讽,“要是黎明先导者能把名单给预知出来,我们就轻松多了呢。”

  医者对病患好怎么了,预言这种事也没那么简单吧……雪松还是挺喜欢阮炎山跟克里欧的,他更愿意相信炎山和克里欧的行为自有理由。

  “至于吉恩……”敕使似乎轻笑了一声,“因为是你最信任的人,我也不好说什么。”

  最后还是透出了讽刺意味,大人之间的交谈真让人火大啊……已经清醒几分,雪松坐了起来,打算酝酿一下情绪就加入讨论。

  “要是想要吉恩的行动证明,我可以给你。”除去跟总部长有关的话题,贺岩枋总是平和得近乎漠然,就算是敕使,似乎也半分撩拨不起。

  “不,你给的不算数啊妹夫。”雪松能想象到敕使说这话时笑眯眯的神情。

  “担心我偏袒吉恩?”

  “不,这我不担心,”敕使的声音依然含着笑,仿佛调侃,“你毕竟是那样无私的人,就算虞轩复生也不能对你的行为有任何指责的。”

  “能不提下白泽虞轩吗?这很卑鄙啊!”一直没说话的化蛇也不平起来,“让我们都舍弃私情给你们镇魔,但把私情卷进来一心想着怨恨报复的不就是你们兄妹吗!”

  “用死者折磨生者有意思吗,这还是你们亡妹深爱之人啊,你以为悲痛的只有你们吗?”重明的语气里带着不平和厌恶,“出身、背景还有你们的个人爱憎,这才是经由院的标准吧?”

  “两位,先让上白泽把话说完吧,”贺岩枋心平气和地劝止他们,“所以上白泽,你不信任的理由是什么?”

  “那恕我直言了,”敕使毫不客气,“血祭九鼎,阎楹崩落,这样惨痛的战斗本该葬送一切邪魔,但为什么独独留下了你呢,妹夫?”

  这是什么问法啊!就算是雪松也生气起来——这种问法不就是问贺先生为什么还不死吗?为什么陆先生没有跟平时一样缓和气氛?

  “他以为他是在跟谁说话啊……”就连淡漠的登枝,似乎也显露出不屑来。

  “前辈,不要理会这种无理的问话,这算什么啊!”重明压着愤怒说道,“这早就不是公务该涉及的内容了!你有证据吗?”

  “九凶尽灭,跟他们最多实力相当的你为什么能独活?你真的不是亡者异吗?”敕使开始紧咬不放,“司空如皇的能力是心想事成吧,如果你们想的话至于连几个亡魂都找不出来吗?”

  “兄长!”似觉不妥,明音也不禁严正地试图低声喝止。

  “你别乱吠,他这么多年来的功绩都明明白白,履历有纰漏的反而是你吧!”反感到极点,化蛇似乎拍案而起了,“司空那样子你又指望他怎样承受发动能力的代价啊!”

  得阻止才行,这是要打起来了啊!雪松马上下床:“登枝,你说上白泽会听我的命令吗?”

  “你等等,雪松……”登枝却少有地陷入思考,“我好像想起了什么,相当重要的事……他们没事的,你也知道贺岩枋是什么角色,他应付得来。”

  但贺先生因为过分温柔被欺负了啊!雪松只好先站在门边,仅仅一瞥就知道书房里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那瞬间他似乎感到房间也为之异色,阴影交错、视线交锋、情感交碰,虚伪、忍抑、憎恶、暴怒……全都混杂其中,阴暗得泛出寒意来。

  “别太过分啊,上白泽,你不也说了吗,这可是白色贤者,原则上我该出手保护贤者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别说总部长,就算我也很反对啊,”停止了倒茶,沉默了好久的卡洛斯也罕有地严正开口,“我讨厌人善被人欺这说法,不要利用他人的悲伤欺人太甚了。”

  “道理我都懂,但这是很严肃的问题。既然血祭那样地惨烈,唯一存活并且消失过很长时间的当事者当然值得怀疑。”敕使说得义正辞严,但对亡妹的痛惜不平恐怕也混糅其中。

  “想查明是吗,”贺岩枋直视他的眼如同玄潭,声音不疾不徐,“我是唯一拥有跟邪主相当的恢复力的妖,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而当时我没有祭祀九鼎,这也是没有疑问的吧?”

  “你是除了邪主外最接近黑水姬宿主也就是我妹妹虞轩的当事者,公认回复力最强的邪主尚且身死,何况你在回长安前还在泰山跟黑水侍卫激战。”

  “你这是什么逻辑,没参与战斗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化蛇嗤笑一声。

  “我能成为合成兽战胜马斯克并加入长安之战,是因为皇君的‘梦境侵略’为我选择。皇君发动能力的目的就是保我不死,所以我的运气比九凶要好,你能接受这个回答吗?”贺岩枋说得毫无波澜,“至于后来,我去了蓝世,要权威证明的话你们恐怕要去问奥利奥了。”

  敕使不禁苦笑了起来:“这可跟找死没区别了……”

  “我不能阻止你怀疑我,但不想让事态恶化的话就稍微尊重天惩者一点可以吗,只盯着我是不明智的。”就算表露出强硬,贺岩枋的声音仍然平淡,态度无可挑剔。

  一直从容的敕使,这下陷入了沉默。

  “果然还是很讨厌……我真的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你啊,贺君。”嬉笑般的声音带着冷意,敕使的气场开始变化,那是……邪魔的气息?雪松不由跳起来冲过去:“贺先生!”

  “没事的,小松。”贺岩枋镇定地说着,只是冷静得近乎淡漠地注视敕使——

  敕使脸上还挂着浮华的笑容,但雪松能看到他身后拥抱一般缠着身体的妖魔,若隐若现的仿佛蜃气。

  “兄长,你怎么会……”明音随时准备展开封印卷轴的手跟她的声音一样颤抖,出乎意料的事态显然让她动摇不已。

  “附身妖魔吗……”自身也察觉了魔物的存在,敕使从容说着,又环顾室内警戒的众人,“别这么紧张啊,我还清醒着呢。”

  “都这样了还敢说这种屁话吗,你可是统御我们的神兽啊!”化蛇不由咆哮,“也好歹给我信服的理由啊!”

  是因为恨意吗,敕使只是直视着贺岩枋,脸上仍挂着笑容:“我讨厌你啊,就算内心明白应该理解,却怎么都不能接受。”

  “你当然可以憎恨我,但这不是堕落的理由,”贺岩枋看起来无所动摇,“你不会想被自己憎恨的人瞧不起吧?”

  “是啊……”笑容里浮露倦意与自弃,敕使缓缓回手结印,将附身的妖魔一下消解,“抱歉,是我太失礼了。我需要回去冷静一下,就此告辞吧。”

  “最后我得为我的学生辩护,上白泽,”贺岩枋和缓地说,“克里欧并不是不能预言,皇君也并非不能使用能力,只是因为世界律的等价交换铁则限制,我让他们把力量留到最需要的时候。”

  缓缓地回过头来,敕使微笑的脸上带着探询:“也就是说……准备着大战吗?”

  “一切结束的时候必然会有骚动,最坏的情况会是迎战魔王,就在这里。”贺岩枋直视着他,声线凛冽。

  黑与黑的眸冷静相对,敕使面具般凝止的脸庞随后轻捷地展露璨亮笑容:“明白了,我应该道歉。那么先告辞了。”

  “请不要放在心上,前辈,”在走前又回过头来,重明郑重地说,“也许你会觉得我们在寻求你的庇护,但无论如何,我们相信你。”

  对此贺岩枋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我一直希望,至少从黑水姬一战活下来的大家能安好,至少能认为我所做的事符合虞轩的期望……”回身时又对卡洛斯这样说着,贺岩枋自嘲地笑笑,“但对他们来说也就仅仅是怪物而已吧。”

  “贺先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雪松只能站在那里。

  “小松,你说我成为了那样的人了吗?”贺岩枋忽然问,“约定过的,会坚守她的道义,哪怕内心无数次想过破坏,哪怕虚伪也好也一定去做正确的事……我知道会吃力不讨好,我知道就算得到结局也不会快乐……即使被嘲笑为什么想自构囚笼,即使自己也疑惑这份感情不应该是枷锁,即使坚持下来这么艰难……”

  从未一口气诉说这么多,贺岩枋微微仰头,虚幻的表情跟静静摇曳的血色凤凰枝、无声翻涌的铁色云浪一样属于这个悲伤的季节:“我如今是她期望的样子了吗?”

  “……别难过啊贺先生,你当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雪松脱口而出,那一瞬他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说得不妥当——

  别难过……像是猛然回过神来,像是想起了应当修饰,贺岩枋把目光一低,轻蹙着眉牵出苦笑:“对不起啊小松,时间拖得晚了……再等一会好吗?我稍微……休息一下。”

  “贺先生……”看着贺岩枋往内室走去,雪松不由担心起来。他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果然目的地是那集结死者记忆的后院。

  雪松害怕这个魔境——虽然说过要分担,但自己还无法去承受那沉重的苦难,担忧,却无能为力。在雨后那十万石塔的幽深庭院中,倚着冷焰的男子只是轻轻微笑着,低垂的眉眼染着苍凉,仿佛被苔痕濡.湿。

  扑面而来的是雨后泥土与草叶的淡淡腥气,跟那千万棱角如削的古塔般重而寒凉,仿佛千层深壤下的往昔都破土翻涌了出来。

  往昔之尸,往昔之血,往昔之恨,往昔之爱,还有往昔之毒……累世情深,春风秋雨都无法带走的是怎样深重的伤痕啊,该怎样才能排解那盘踞不去的思念,该怎样才能践行那永久的约定?

  “让他静一静吧?”不知何时卡洛斯站在了身边,悄声说道,“有些时候是不能被惊扰的。”

  雪松默然点头,跟着卡洛斯悄然走回屋里。唱片依然放着歌,张国荣的声音低沉,幽寂地唱着《胭脂扣》:

  “誓言幻作烟云字

  费尽千般心思

  情像火灼般热

  怎烧一生一世

  延续不容易

  -

  负情是我的名字

  错付千般相思

  情像水向东逝去

  痴心枉倾注

  愿那天未曾遇

  只盼相依

  哪管见尽遗憾世事

  渐老芳华

  爱火未灭人尽变异

  -

  祈求在那天重遇

  诉尽千般相思

  祈望不再辜负你

  痴心的关注

  人被爱留住

  祈望不再辜负你

  痴心的关注

  问哪天会重遇”

  轻缓却又沉重的歌声,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似是清冷,其中的爱与悲愁却血一般涌流沸滚,昏暗中细听几乎有惊心的感觉。雪松不懂,却觉得伤感如苔藓般渐渐覆满全身,沉沉坠着的心与舌尖无声震颤。

  太幽寂了……雪松回过头去,这时暑气微散的院落终于传来了午后第一声蝉鸣,就像宣泄对闷热夏日的不满,就像有感于不和的悲哀现状,从贺岩枋的那个方向长长地、长长地迸发出来。

  久远的季节在晦朔更替中盛大重叠,从被悲伤之雨浸湿的现实之中,从脆弱空蝉之中,他的鸣响破壳而出,把那时间之川都难以磨洗的爱憎抛与天穹。

  -

  预告:“我知道无理,但想到你的纹印不是轩妹的梅花,我就觉得你背叛了她。”

  “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他绝对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他们就是这次的亡者异!”

  “够了!我来负责,所以把你们的杀意给收起来!”

  “确实,亡者异的身份已经有眉目,但最妥善的处理方法是什么?”

  “不要再有无谓的负罪感,你回来的本意是什么,放手去做吧。”

  不安与怀疑之后终究要往黑暗更深处而去,爆发、剖露与消解,交缠的恩怨如同死结,为究明真相而探入昏暗的目光错落相对仿若刀锋。仿佛将心神都迷住的遥远真相,如果这是唯一医治猜忌之心的药引的话,就让我踏入这深渊寻觅究竟!

  下章,迷神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