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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求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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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海浪客行 其1

  “你觉得失望吗?”

  “不敢……”被问到的少年慌忙低下头来。

  “无妨,”贺岩枋向来是看不起玉璋君的,这时就算含着笑也语气轻蔑,“好色、暴食、无谋、粗鄙、做作、色厉内荏、刚愎自用,除了那皮相和天赋,全天下的坏处都给他占尽了。”

  听他这样说,少年不由噗嗤地笑出声,也没之前那么紧张了:“公子想是忍玉璋君好久了。”

  “我已给邪主回信,再也不要同他一路,”贺岩枋揉揉眉心,不由叹气,“再莫提什么‘银玉’,断无可能。”

  少年笑完,却又正色:“虽说如此,公子还是该听玉璋君的。玉璋君毕竟是四凶之一,名声再狼藉也是远播,何况此次也是邪主有意为公子造势,让玉璋君助公子扬名。”

  “我就是为此才忍耐至今。”贺岩枋再次叹气,他向来跟师兄百里胧光散漫惯了,此次是他在入阎楹院以来首次离开胧光出行,邪主有意培养他才令玉璋君带他来岭南“平乱”,好在九州立下威名来。只是贺岩枋也无意扬名,只是想着未曾领教岭南异物才应承下来,不料这一路跟玉璋君走来,未到目的地已是相互看不顺眼。

  玉璋君向来骄横跋扈,且总疑心邪主对贺岩枋有意,在长安时便不给贺岩枋好脸色看。此次南行又是要将功劳全给贺岩枋当资历的,更是不情不愿诸多抱怨。贺岩枋看不起他粗鄙自大,又难理解他满口说爱邪主却四处寻花问柳,便只是一路寡言少语,把玉璋君闷得恼火,这所谓的银玉组合到广州时,彼此冲天的怨气把阎楹院广州部的郦氏吓得不轻,疑心这是借平乱来灭门的。

  他们此行的对手是南海坊主。岭南妖向来以猛毒巨大出名,因路途遥远、环境卑湿而与中原少有往来。阎楹院本以为在广州立稳了脚跟,但也就是几年的时间内,名为南海坊主的妖便腾空出现,重新扰乱了岭南秩序。郦氏也不曾探得南海坊主的底细,只知那是海岛来客,在海上横行——

  偏偏是海魔,这就难办了。就算在阎楹院,也没有能称得上擅长海战的妖。虽说是要以此扬名,贺岩枋也是心里没底。他倒也在江河湖泊中打斗过,但大海不比江河,不能立足的话被拖到深海是必死无疑。

  而玉璋君甚至不会水。

  完全没法指望臭名昭著的四凶之一能帮上忙,贺岩枋也只能带着郦氏的小公子自行查探。

  “公子要怎样从这渔村里探得虚实?”郦氏的小公子也是初次捕猎海魔,看起来相当地期待,“我还不曾跟人套过话。”

  真是太年轻了……贺岩枋不由笑笑:“你看我们这穿着,就难让渔人信任我们啊。”

  被提到服装时少年才“啊”地一声反应过来。他们都一副文人打扮,在这杂乱的港口也有些格格不入。

  “无妨,在我出声前先保护我。”贺岩枋吩咐过后便微微解放了妖息,在人群中探知起来。海港人杂,总会有人知道些底细。从刀鱼的时价到未来几日的海况,从夫妻不和的琐事到货船的物资……终于窥见了,码头边站着交谈的几个船夫是见过海怪的。贺岩枋再仔细探知那几人的记忆,他们在沸滚一样翻腾的风浪里远远望见龙蛇一般在云雾电光里起伏的巨影,那大概就是南海坊主吧……

  还在想着,贺岩枋却猛然感觉到一股直直投来的目光,定神看时是个拿着几个贝壳在石墩上坐着把玩的孩子,粉粉嫩嫩的很是可爱,眼神却分外锐利老成——

  是妖。

  对上了他的目光,那孩子也不闪避,只是笃定微笑着从那边望过来。

  “公子?”留意到越过人群的那目光,郦氏的少年也神情一凛,随时准备一战。

  “先等等,思玄。”单从淡淡的妖息来辨像是中原来的强者,贺岩枋料想对方也不会闪避,便也坦然地继续喝茶。

  郦思玄素来听话,只是盯着那童子不出声。那童子等了一会,又招手与同伴汇合了。他的同伴是个高大的青年男子,壮健英俊,只是头发鬈曲、五官深邃似有外族血统。这看起来潇洒豁达像个侠客的男子被童子一指,便望了过来打量他们,随即大步往这角落走来。

  郦思玄虽乖巧,却也毕竟是鸩鸟之后,看着那男子靠近便要燥烈起来,被贺岩枋暗暗按住才未起身,只能对那男子怒目而视。

  “这位是广州府的郦道衡郦小公子吧?幸会,”那男子倒是自来熟地拉过凳子就坐,笑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来,“而这位公子我也是在长安见过的,是百里的亲眷吧?恕我失礼,还不曾得知公子的名姓。”

  思玄是郦氏未来的家主,被认出来也并不奇怪。而贺岩枋向来不喜欢自报姓名,又不曾取名号,旁人多半只知他是百里胧光的亲属,难知他深浅,他也乐得清净。听得男子开口,贺岩枋也微微一笑,不回他话。

  “啊,我叫汪炎武,在江湖上也算有几分名气。我就开门见山吧,阎楹院也是为南海坊主来的吧?”男子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其实我们可以合作的,毕竟海魔比寻常妖魔来得难缠。”

  当今九州十八王之一,燃燎之厖汪炎武,贺岩枋自然是听过这名号的。说起来汪炎武也是妖中的异类,他以游侠自居,总去替人捉鬼除魔,秉持着自己的一套义理,在妖中评价毁誉参半。

  “要是受人之托去降魔除妖,前辈也未免太冒失了些。”

  “毕竟海魔……”汪炎武坦荡地笑笑,“但总归想见识一下南海坊主的本领,何况我也不是独自去,山桐也跟我一道嘛。”

  是吗,那童子是十八王中的窀穸童子、“活山峰”山桐啊……贺岩枋依旧微笑,没有半分动摇:“既如此,前辈何须谋求合作?”

  “毕竟大家都不知道南海坊主的底细,谨慎些总是好的。”汪炎武说着,忽然露出嫌恶的神色来——

  简直跟咸鱼一样有味道,远远地那妖息就张狂地漫过来,贺岩枋也不禁撇撇嘴,往街上望过去。那个玉白颀长的身影正大步冲过来,那样俊美的一个青年,脸上却是不可一世的蛮横神情。

  “玉璋君……”郦思玄不由求助般望了贺岩枋一眼,惶恐地站起来。

  “我道是哪里的老道在乞食的,原来是你这厮又想狗咬狗,”玉璋君抱着臂高声讥笑,还咬重了字音,“汪狗。”

  汪炎武眼神一闪,终究忍了下来:“嘴好歹放干净些啊,玉璋君。”

  “我说错了?身为妖可很少有谁以除妖为乐的,”玉璋君毫不客气地坐下来,把贺岩枋也推到一边去,“汪炎武,你趁我不在想对我小弟做什么?”

  “邪主没有这么命令过,而且这次是让我挂帅。”实在是不想给他面子,贺岩枋冷冷开口。

  “去你的死小子——”玉璋君恼火地压低声音骂了一声,又瞪着汪炎武,“这里已是阎楹院的猎场,滚吧。”

  “就你这样还围猎海魔?”汪炎武大笑了起来,“别去了玉璋君,我倒不是好心,只是平白让南海坊主收了你这猪头壮大起来的话,我也很难办啊。”

  “那还真用不着你来费心了,进了猎场就杀,别道我不说明。”玉璋君瞪起眼来,又顾虑着在平民眼里不好看,还是强挤了笑容出来,一字一字地咬牙说完才去拉贺岩枋,“我们走。”

  贺岩枋恼他还把自己当孩童,不情不愿地由他拉着走了几步后就甩手跟他并排走起来:“又是一身的脂粉味,不影响修为吗?”

  “现在还管这屁事,你不知轻重缓急吗?”玉璋君还教训起来了,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麻烦啊,还有这种家伙想来分食……你也少说什么磊落光明,要想立下声威来,你是要手提南海坊主那厮的头回去的,别人来插手就不成。”

  反正就不爽这些安排,贺岩枋轻哼了一声:“玉璋君你,不也是邪主派来助我的吗?”

  “那能一样吗,我决不跟你抢功,也就给你搭把手,但他可不会白让你得好处。明明是妖就早该懂这套才是,还想什么明月清风,会做诗的妖能顶屁用。”玉璋君轻蔑地说,这下贺岩枋不禁大步走开了。

  果然还是无法忍受玉璋君的粗鄙与世故,南海坊主的事绝不要倚仗他半点力量。贺岩枋从港口望出去,蒙着青雾的远海依然平缓动荡着。

  “公子……”思玄跟在他身后为难地开口,“玉璋君又不见了,你还是……”

  “别管他。思玄我且问你,广州部能调多少兵士来?”

  “岭南部还在跟云贵对峙,识水的妖又不多,也就一两百吧,过两日就能全部赶来。”

  “足够了,陪我将这海岸走一趟,我想想怎样排布阵势。”

  “公子真的不跟玉璋君……”

  “玉璋君向来单打独斗,他的术又难以驾驭,不来最好。”提到玉璋君就烦,贺岩枋又往海上望去,“思玄,鸩鸟力大,到时就得多倚仗你了。”

  “我吗?”

  “嗯,就由我们来做,想办法把南海坊主拖到岸上来。”贺岩枋继续往远海眺望,蜃气之后也许就有着那扰动风浪与时局的海魔。荣耀、权力、道义?与那些都无关,但他会期待与南海坊主一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