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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求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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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蝉

  「即使脆弱空蝉毁坏,我的心魂也只会更自由,我在这里,与你同在」

  浓碧的树林被盛大的蝉鸣统治着,无休无止,就像会一直延伸到永远。

  贺岩枋倒是很喜欢这种既宏大又辽远的感觉,比起跟人打交道,他更喜欢身处自然之中——大概终究是木石之精吧。

  他回到自己简陋的小屋,推门就闻到清凉淡雅的香气。下意识地望向窗下的案几,一枝芙蓉正在雪色瓷瓶里蓬勃开放着,粉嫩的瓣层层舒开,明黄的花蕊尚带露润。

  他走过去轻轻拈拈厚重的花瓣,微微露出笑容。

  一直以来他都是孤高地过着自己单调的生活,不管如何喜欢诗却从未关心过自身的生活环境。但虞轩总会在不经意间为他带来亮色,冬天时有劲瘦的山梅,春天时是四野的新花,她给他的感觉总是跟她本人一样,在任何环境下都执着而热情洋溢。

  坐下来看了一会书,少女青春的气息就山溪般跃动而来。他抬眼望去,簪戴山花的少女已经微笑着出现在窗前。

  “什么时候回来的?”

  “日出之前。这次还是让宾满逃了。”

  “他确实是很难对付的妖,下次吧。”

  少女却不甘地垂下头:“他作恶多端,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早点除掉他……”

  她说完,又抬起头来望向他:“你说他操纵死者的能力是怎样获取的呢?”

  “他是三军所化精,从一开始就有强烈的‘不想死’意志。‘哪怕肉身不是自己的也要藉此存活’,所以他要从人的薄弱处下手,操纵失去灵魂的形骸,这就是他‘起死行军’的原意吧。”本身对宾满的动机之类的没什么兴趣,他考虑了一下才回答。

  “利用失去魂魄的形骸……”虞轩倚着窗沿若有所思地喃喃,手里把玩着什么。

  “你手里的是什么?”

  “蝉蜕。”虞轩伸出手来,她芙蓉般白里透红的掌心静静躺着蝉褪下的空壳,小小的蜷在那里,淡棕黄色的脆弱薄壳微微透明——

  跟人失去魂魄的肉身一样。

  “空有着往昔的形貌,却再也没有了生机,要是想再在世上留下意义的话,大概就只有化为尘土了吧。”难得地,少女一直微笑的脸庞浮露了轻微悲伤的神情。

  闻言也隐隐觉得心里难受,贺岩枋不由垂下目光。

  “其实这次因为兵仪在的缘故,我又一次有了濒死感觉……”少女平淡地说着,又发出轻笑,“跟以往叹息无所作为不同,那时我只想着,‘好想见你’……也许我终于开始像普通女子了吧。”

  没有等他回应,她突然隔着窗伸手抱住他:“岩枋,假如我死了,也一定会记得你,我的心也绝对不会被操纵的。”

  心头一梗,他不由回抱少女寒梅般纤细坚忍的身躯:“……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你足够强大,你也还有我。”

  “不,生死无常,我们生为武将,要是不把一切都说出来,也许是再也没有机会的,”虞轩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寂静燃烧着决意,“你以前不也经常说吗,我不改变的话肯定会短寿的。”

  所以才会害怕啊,明明掌握着洞悉无数丑恶的力量,却还是过分执着又过分热诚,再这么下去注定会成为目标吧?

  可是……喜欢着这傻姑娘、决心守护她的自己又算什么呢?会被道义拘束也仅仅为那在万千风荷中的一瞥?那无所顾忌地挥撒的血色霞光同样是盛大后徒留空寂的短寿之花,追求平稳的他……明明最讨厌这样了!

  感受到他力度里蕴藏的颤抖,虞轩埋在他怀里:“我知道……我不想死,我会尽全力保护我自己的……”

  在他的无言里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决然抬头,盛夏里满眼散碎的光芒,全都落在那眼睛里:“要是真有那无可挽回的一天,你一定要杀了我,让我得到解脱。当然,假如你被操纵,我也会——”

  回过神来时已经吻着少女的唇,如同亲吻着梅花轻软的瓣。惊讶的少女大睁着鹿般的眸,那其中转瞬盈满可喜的悲愁。她随即热烈回应这不安的告白,梅花凛冽的芳香温柔抚慰着他躁动思绪的每个角落。

  已经不愿意再考虑了,倾听着四周响彻夏季的蝉鸣,他闭上了把一切看得过分清楚的眼睛。

  (在我的往昔里,无论胧光师兄还是邪主他们,都让我感觉到终将灭亡的忧惧,所以我才要逃开……但我还是选了比他们更不稳定的你作为归宿,如今只有你是绝不可失去的,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你……)

  可是,那就是一语成谶吗,竟然会在笙的口中听到她的死讯,没过多久,他拼死化身银蟒所见到的、从水银豪雨中归来的她,真的成为了被雨魔操纵的傀儡。

  他最恐惧的已成真实,但这一切需要终结。他已死的恋人就在眼前交错切割的雨线中注视自己,这残留下来美丽而空无一物的蝉衣渴求着解脱。

  又是动.乱的长夜之雨,永远会夺走温暖他的一切。汹涌拍落的雨潮寒彻心扉,他好想大声呼喊,却只能可悲地笑着,发不出真正想传达的声音。

  没有了,未来的远景、容身之处、信念,全部都像云山一样崩落了……无论是自身还是她都被交错倾泻的悲伤浸湿,永远地失去了彼此的温度。

  (苍天啊,你带错了应该带走的人啊……)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偏偏是她啊!

  不该如此,她明明那么年轻、那么前途无量……但这才是所谓命运,横冲直撞碾压无情。

  该遵守约定了……在淋漓绽放的银珠和红梅之中,他只能强撑着微笑送出热血的缨枪,让直到最后都希望高尚存活的她迎来解脱。她的身影伴随天道宫倾落,跟那夏末的空蝉般归于静寂与消亡——

  但这不是结束。

  “我爱你的方法,只剩下这个了吧……承接你的毒,让我成为你的蝉衣,让你的道义存活下去……”

  他依旧相信着爱能超越命理,在亲手用虚空闪贯穿她时也深信着。从枪尖落下的血浸染他的伤口,带着那纯真之毒点燃他寒冷血液中的火焰。也许在那瞬间被杀死的反而是他贺岩枋吧,为了给逝世的她挽留少许意义,也为了给存活的自己开辟有价值的轨迹,他终究成为了虞轩,到断绝意识的终末也想要高尚地活着——

  就像只拥有一个夏季的蝉,拼尽一切鸣响爱意,直到坠入绝地。

  没错,这就是连邪魔都恐惧的决意之毒啊,一次次深埋下土,一次次向着死亡破土飞鸣,宛如刻入骨髓的诅咒——

  无论是厄运、动.乱还是强权,忌惮吧,忌惮那承接空蝉之人。

  -注

  空蝉来自日语うつせみ,原意是蝉蜕变之后留下的空壳,后来被佛家引申为“肉身”之意,即人除了灵魂其余的部分。因为蝉的生命很短暂,所以“找书苑www.zhaoshuyuan.com空蝉”一词也有“人无常短暂的一生”之意。

  本文请配合志方明子的《空蝉》一并食用:

  在追忆的尽头静静地摇曳着

  点缀永恒遥远的约定

  从被悲伤浸湿的现实之中

  空蝉毁坏

  你带走了我的绝望

  你安慰我孤独的心

  在与你相遇的之前

  我一直是孤独一人

  来我这边

  将心与心重合在一起吧

  我会治愈你身上的芒刺

  我会聆听你回响在那崩坏未来的呼声

  将唇与唇相互交吻吧

  被爱背叛的鸣响婉转小鸟

  一直徬徨渴求着鸟笼

  明明这份感情原应没有枷锁

  这伤口如此柔软

  为了将它爱抚一般

  只有深深地

  往土中掩埋

  在你给我的毒药中

  在你手掌的温度中

  我的心在微微发热

  来吧就算世间一切

  陷入虚无漩涡毁灭

  我仍愿轻吟你的名字

  为让这呼声愈发响亮

  现在展翅飞翔吧

  也为叙说那爱之诗歌

  若我的身体变得冰冷

  向那片大地落去的话

  请你亲手捡起我那

  褪下的虚无空蝉之壳

  “若能从这虚幻的现实空蝉中逃出

  你就算独自一人也能展翅飞翔吧……”

  来吧将心与心交合

  我会治愈你的痛苦

  当暴雨湿润了脸庞

  如同要将时间停止

  我们将唇与唇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