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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求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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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夜见黄泉(10)

    [七、舞破中原(上)]

  [广明元年(西元880年)十一月,黄巢至汝州,逼近洛阳]

  起义军将至!

  歌舞繁华之都涌动着不安疑虑的气氛,使寒冬显得更为压抑难熬。

  “不管如何,这样的不安混乱对我们有利。”松散的粗长麻花辫在晚风中微微晃动,“糜碎之魁首”百里胧光在低矮房舍的茅顶上惬意晃着腿,一边剥荔枝一边笑着说道。

  “听田舍汉议论是没用的。”他俊美的老友——“惮慑之璋”玉璋君挑剔地拂拂茅草,坐了下来。

  “啊,不像你,‘探丸借客(注一)’收获很大吧?”胧光往虚空中一抓,手中又多了一把荔枝,“最後的存货,吃了它别说话。”

  玉璋君故作傲慢地伸手:“哼……都放了多久了,不会坏了吧?”

  胧光一撇嘴,另一只手往空中一抓,屋下的粪桶便淩空飞起,然後他甩手将粪桶塞到了玉璋君怀中。

  粪桶结晶为碧玉,玉璋君面无表情地丢下它:“不要闹,正经点。”

  “又过了几个月了呢,神军那群蝼蚁现在才来洛阳。”胧光嗤笑,“该说是群龙无首还是说庸碌无为呢,居然耽搁了这麽长时间,真的想战胜我们阎楹院吗?”

  玉璋君冷笑:“肯定是上头意见不合,相互牵制了吧……可怜你师弟被当牛马使,整天为无聊事奔波,真是可怜。”

  “小枋吗?那小子以前的脾气坏着呐,现在居然那麽没用吗?爱上不该爱的女人就是麻烦,为什麽就没看上我们兵仪或滕美人呢?椿荫、雪柔也行啊……说起来,下白泽虞轩消失好久了,怎麽想都死了吧?他怎麽还留在神军呢……”

  “谁知道,”玉璋君剥着荔枝,“对了,好像在地下找到了,‘兽王鼎’。”

  “哦,那好像就是最后一个了吧,是‘节王鼎’?”胧光饶有兴趣地点头,“集齐了啊……问鼎中原,神军要气死了吧。”

  “要是发动了九鼎,就算他们怎样团结一心也没用了。”丹凤眼微眯,玉璋君暗紫色的眼瞳中闪耀着疯狂。

  胧光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夜色降临,乡村没有繁华景象,在余晖褪去就只有阴翳无限扩张,就似洛阳城下那一尊寄宿妖物的鼎在迅速扩张身形,一寸寸地蚕食东都。那是一个巨大隐秘的阴谋,一旦发动就会摧枯拉朽,将所有东西都碾成灰烬——

  只是它还没到觉醒的时候。

  “啊,不管怎样都会赢的,还没听说过得到九尊兽王鼎的家伙会输,”胧光露齿而笑,稚气的双眸透露出被惨绝岁月磨砺出的寒芒,声音轻捷,“何况是我们。”

  “就等他们来送死了。”玉璋君的白衫风中飘舞,王侯般高贵的外表下是残忍的祸心,“我都等得不耐烦了……你知道了吗,笙醒了。”

  “是吗?这一觉睡得真久,以他的性子,应该坐不住了吧?”胧光高兴地扬眉,“我一直觉得他和以前的小枋好像,终於又有人能陪我玩了。”

  “你师弟没这麽用心办事,笙说今晚就诱敌出战。”玉璋君毫不在意地说。

  “今晚?还真是快啊。”胧光一怔,随即大笑,跃跃欲试的神情就像寻求鲜血满足的猛兽,“不愧是笙,真是……太好了!”

  ——·——

  纤细的少年低头打量自己裸露的白皙上身,宛如白玉雕成的身体看不出瑕疵,曾经狰狞得不忍直视的伤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足以证明治疗者法术的高超。

  “笙,”沉稳悦耳的声音在门外传来,轻柔的叩门声随後响起。

  笙慌忙披上上衣:“进来吧。”

  佩特拉走进来,冷淡地望他一眼。

  “好久不见。”笙露出乖巧可爱的笑容,声音清亮。

  佩特拉只是把新衣服抛给他:“新衣服。”

  笙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慢慢开口:“生气了?”

  佩特拉望向他:“本该被我吞噬的灵魂差点就没了,你说呢?”

  “总之,我还没死。”笙无辜地微笑,“这几个月里有没有认真练习秘仪呢?不管怎麽说,你的身份是云蔚姐姐的徒弟啊。”

  对着笙天真烂漫的眼神,能对其生气的人应该寥寥无几吧。佩特拉也只能轻叹一声:“说什麽都没用对吧,你从来就没听过我的话……”

  “阿宁,生命的力量就在於不顺从啊……”笙轻轻掂量衣料,雪白的丝衣在手上滑过的触感光滑微凉,如山溪流淌而过。

  他展开衣服,银线绣成的暗纹在烛火映照下闪光:“很贵重的衣料,还有妖气呢……啊,是神女幕织成的……”

  “啊,邪主下了决心要保住你呢。”佩特拉语气平淡。

  笙琥珀色的眼瞳熠熠闪光:“把濒死的我治疗好,就连强行突破七阶留下的骨裂和筋脉断裂也用这数月细心地一一修复,邪主对我恩重如山啊。”

  “你倒是试试无法再使用锢囚千化,看看她还会不会这麽关心你啊。”佩特拉眼神轻蔑。

  温驯乖巧的模样瞬间消失,笙幽冷的目光就像锁链封锁灵魂:“如果我的灵魂卑微腐朽,你倒也来关心我试试啊。因为有用才会被宠爱,你和邪主是一样的,佩特拉·赛罗。”

  佩特拉僵了一下,被生疏地直呼初用名,他知道笙真的生气了。笙一向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对此束手无策:“好了,我不说。”

  笙站起来,轻轻拿起熏笼上的竹笙,慢慢地进行调试。

  “你也要参与行动?”佩特拉惊讶。

  “不,只是为云蔚姐姐伴奏。”笙微笑,“簧暖笙清,正好和姐姐应和。姐姐不是很喜欢我吹奏《女萝》吗?”

  ——·——

  从夜色中浮现的笙乐音色清越,却用着低回悲凉的曲调。童谣般简单回环的节奏透露着隐秘浓重的悲伤,在夜色中渐渐牵引灵魂沉‖沦在生与死的界限上……

  在气氛沉重的夜晚诡异传响,这笙音简直是掀起暗潮的一阵阴风。

  就像因风腾涌的云霞,雪白的身影悄然掠动在华屋重檐之上。

  那是一只银白的美狐,如雪的缎毛与九条长尾在风中拂掠闪光。

  就像要与它作对,它对面的屋脊上也掠起一个影子——

  那是一条纯黑的猛犬,似墨的鬈毛和亮泽长尾在风中飘舞似烟。

  白狐与黑犬灼灼目光相对,眼中都流露出冷冷笑意。

  黑犬一抖浓密舒张的毛发,化为健美的青年,毫无拘束地露齿微笑:“美人要往何处去啊?”

  “那汪郎又要往何处去呢?”柔媚声音充满魅惑,白狐化为倾城倾国的美人,冷笑相对。

  青年——“燃燎之尨”汪炎武全身散发妖气:“美人要去哪,我就去哪啊!”

  一身霓裳的美人双手抽剑,剑光映照着光华流转的星眸:“这麽做会让我困扰啊,汪郎!”

  “滕姬,不要以为光凭你们几个就能统治九州!”炎武身形一动,变化成烈烈红影直袭而去!

  宛如彩霞飘舞,滕姬轻盈跃开,彩绫华美拂掠,缭乱人眼!

  炎武缠裹赤焰的铁拳与辉映彩云的细剑铮然相撞,他俊朗严峻的面容与滕姬柔媚浅笑的玉容近在咫尺。

  “‘霓裳一舞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注二)……”在倾国花容与曼舞霓裳的蛊惑迷神中,炎武仍然高跃出拳,在高空俯瞰洛阳并微微叹喟。

  滕姬在交舞彩绫的遮蔽中挥舞双剑,樱唇微启,笑语似有还无:“歌舞本无罪,汪郎,秘仪之舞是为腐朽者送葬而起,非为亡国!”

  “棺柩舞姬”滕云蔚擅长剑器舞“秘仪”,她奇诡无比的剑法被曼妙舞姿、绝世容颜掩映,在震撼之美中更显险恶!

  “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注三),美人曼舞,直让人沉浸其中永世不悔!

  但神军将士们没有迷醉。他们潜隐在街市的阴影中,悄悄逼近滕姬的身下!

  眼波恰似初春融水,澄澈而又冰冷,美人轻笑,剑影紧贴着炎武的拳脚疾舞:“汪郎,我如此盛情与你共舞,你就没有发现我的不同吗?”

  炎武一怔。滕姬还是如往常一般梳着华美的玉环飞仙髻,明艳一如往常啊……

  滕姬冷笑,她的眼睛与发间的翡翠玉石一样闪耀寒芒——

  全都是玉石发饰,没有用任何金银!炎武脑中闪过一丝震怖,他急忙抽身,却被彩绫与双剑缠斗不休,情急中他大叫起来:“是‘荡兵之莞’!”

  让神军也胆寒的名号,旋即令全城仓皇卸甲!

  放肆的大笑带起一阵怪异的金属嗡鸣,满城的兵械瞬间飞舞,将惊慌的兵士紮刺成刀山剑阵,一霎时红染洛阳!

  高挑窈窕,身着石榴裙的美人踏着兵械的峰岭狂霸登场!

  “兵仪,有本事不要搞突袭啊!”藉由燎烧魔力的烈焰避免了被刀剑贯穿的命运,炎武苦笑着急身退开,嘴里却还是不肯退让。

  “有没有本事一看就知道了吧?赢不过也不要找这麽可笑的理由啊,死狗!”涂抹了艳丽胭红眼影的眼眸与兵器的霜刃一样锐光逼人,“荡兵之莞”兵仪嗤笑着俯视他们,“能破了‘觉魂剑醒’才有资格说话啊,蝼蚁!”

  兵仪的“觉魂剑醒”能操纵金属甚至能使金属任意形变,“莞尔一笑间荡灭万城精兵”,可谓强横无比!这样的强大只能让炎武无话可说。

  “居然难敌美人……只能用‘燹燎原’倾力一战了吗!”炎武也不留情了,迸涌的烈火与荡兵之气相互碰撞抗衡,“趁这时赶快动手!”

  在映红全城的烈火中,狂暴的风刃满城挥斩,风姨带领着精锐冲杀而来!

  “久违啊,风十八姨!”残暴的笑容充满了期待,兵仪的巨刀与风姨无色的风之鞭索交撞,满城的兵器也与风暴狂暴旋斩,交撞出战阵至强的乐音!

  “就算赌上性命也要杀了你们!”风姨杏眼圆睁,劲风磨钝了剑器的锋芒!

  “可惜的是,你们送上贱命也奈何不了我们!”妖力的震荡带起百万兵器的挥斩,在让人心魂震动的魔法乱流中,兵仪轻蔑地大笑!

  “你太轻敌了,泼妇!”在继续与滕姬缠斗的同时,炎武也还不忘分散兵仪的注意力——

  龙卷风挟着“燹燎原”的焚魔烈火冲天而起,不仅打乱了觉魂剑醒的阵势,也将兵仪卷入!

  “做得好,上白泽!”风姨对配合得恰好的明音大加赞许。谨慎的明音同时使用“离”和“巽”两只封印魔物倾力突袭,此时还因用尽全力而气息不稳。

  “成功了吗……”明音注视映红了整座城市的火之龙卷,她的两只魔物还在那里彰示优势般飞舞着。

  但她被火映红的瞳孔骤然紧缩——

  凝滞一般的兵器阵猛然觉醒般飞射,直接将飞舞着的风之魔物紮成刺球!

  然後是将整个龙卷风连同明音的火之魔物也撕开的妖息。那只魔物一分为二的屍骸就垂在兵仪白皙的两手上,还在喷涌着血雾……

  战场如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兵仪凶暴的笑颜。白瓷般的美丽脸庞沾上了和石榴裙一般艳丽骇人的色彩,兵仪享受地眯起褐色眼睛,贝齿流光:“有趣,看来今晚不会无聊……还不够!还有更强的吗!”

  两截屍骸被随手丢弃,沾满魔物滚烫毒血的红色纤手抓起了闪耀金光的巨大双刀,兵仪冷笑着扫视战场。

  简直是罗刹(注四)……不,不应该用恶鬼之名来形容她,她本身就是对凶暴强横最好的阐释——她是四凶之一,穷奇!(注五)

  “跟传闻一样可怕的远古余孽……”风姨心中震怖。

  “都死在这里吧!”兵仪和滕姬一同起舞,最美艳的身影一舞倾天,一直引领震怖的心魂坠入地狱!

  ——·——

  预告:“一直以来都以为用千万大军可以除去四凶,但这是我们太天真了吗……”

  “应该臣服了吧,你们是赢不了我们阎楹院的!”

  “植造之邪主,你不配自称青帝!”

  “这可不是弱者该说的话。我将称帝,然後肃清乱象!”

  被四凶统御的妖魔大军开始发起迎击,势要从洛阳开始搅碎中原乱局!毁灭一切的舞蹈通向黄泉终局,已经无法暂停了——

  下篇:舞破中原(下)!

  ——·——注释

  (注一)探丸借客:比喻遊俠殺人報仇。玉璋君平時的工作是混在遊俠中獵食官吏、搜集情報,這會在卷一附的外傳中再提。

  典故:永始、元延年間,皇上懈怠朝政,外戚驕橫放肆,紅陽長仲兄弟串通遊俠,收納亡命之徒。而北地的大豪客浩商等圖報私怨,殺害了義渠長及其妻子兒女共六人,並往來於長安城中。丞相、禦史派遣屬吏追尋賊黨,朝廷也下詔書命令捕捉,很久才將其捕獲。長安城中盜賊奸民極多,裏巷中的遊蕩少年合夥殺害官吏,有的還接受賄賂替人報仇,他們做紅、黑、白三色彈丸每人摸取,得到紅色彈丸的去殺害武吏,得到黑色彈丸的去殺害文吏,得到白色彈丸的則為遇難的同黨治理喪事;一時間城裏烏姻四起,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盜賊們路劫行人,大街上死屍擋道滿城中鼓聲不絕。(典原是《漢書》卷九十〈酷吏列傳·尹賞〉,這是譯文)

  (注二)霓裳一舞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來:出自唐朝诗人杜牧的《過華清宮絕句三首(其二)》

  (注三)珠瓔炫轉星宿搖,花鬘鬥藪龍蛇動:出自白居易《驃國樂·欲王化之先邇後遠也(貞元十七年來獻之)》

  (注四)羅刹:《慧琳意義》卷二十五中記載:“羅刹,此雲惡鬼也。食人血肉,或飛空、或地行,捷疾可畏。”同書卷七又說:“羅刹娑,梵語也,古雲羅刹,訛也(中略)乃暴惡鬼名也。男即極醜,女即甚姝美,並皆食啖於人。”

  (注五)窮奇:《山海經·西山經》有雲:“又西二百六十裏,曰邽山。其上有獸焉,其狀如牛,蝟毛,名曰窮奇,音如獆狗,是食人。”另外一種說法說窮奇是神名,《淮南子·墬形訓》:“窮奇,廣莫風之所生也。”高誘注曰:“窮奇,天神也。在北方道,足乘兩龍,其形如虎也。”後來“窮奇”用來比喻背信棄義之人。

  《左傳·文公十八年》有雲:“少昊氏,有不才子,毀信惡忠,崇飾惡言,天下謂之窮奇。”

  《史記·五帝本紀》道:“少昚氏有不才子,毀信惡忠,崇飾惡言,天下謂之窮奇。”

  《史記正義》注引《神異經》道:“西北有獸,其狀似虎,有翼能飛,便剿食人,知人言語,聞人鬥輒食直者,聞人忠信輒食其鼻,聞人惡逆不善輒殺獸往饋之,名曰窮奇。”言此為大惡之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