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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人在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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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银国和金国

  孙一同一条龙、杨六郎回到营地,闷蛋已经处理完了巴特尔的事情,正美滋滋地等着力德尔爷的夸赞呢。

  孙一哭笑不得。

  闷蛋同巴特尔结盟,一致对付土匪,这是好事,有功。可这厮按着戏里的套路去和人开仗,孙一只能无语了。

  这几天孙一发现,自己营里的官兵普遍都没有什么军事素养。日塌天仅仅担任过百户,杨六仅仅担任过小旗,他们系统的军事知识也限制在相应的级别上,对于规模大一些的军事部署和后勤保障都没经验。

  而自己还不如这二位,这二位好赖还打过仗,孙一这辈子除了打过几次架,连群殴都没参加过,居然会安排眼前这位按照戏里套路作战的王闷蛋守营。

  而闷蛋也仅仅是运气好到和别人结了盟,至于盟友的底细,则一问三不知。

  盟友在远处下了营,孙一便带着闷蛋和会蒙语的一条龙,前去“表示欢迎”,顺便“盘盘道”。

  原来,盟友是一批躲避战乱的草原百姓,已经在神农河上游半牧半耕了三年。自打他们定居在这里,神农河对面的芦苇荡里就有零星的土匪出没。他们原本和土匪“相安无事”,土匪会定期到他们那里“抢劫”和“绑票”,他们也习惯了定期“被抢劫”和支付“赎金”。要是对于“抢劫”和“赎金”的数量有异议,双方还可以“协商”。但近年土匪的规模日渐增大,“抢劫”和“绑票”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次土匪绑了一个男孩子,要两石糜子,“一个九”。因为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糜子还没收获,他们便凑了两石荞麦和九张羊皮。没想到土匪连招呼都不打,收了赎金居然割了孩子的耳朵!

  原本他们就对日益加重的负担不满,这次土匪不商量一下就割人质耳朵,等按着土匪通知的地点把孩子“找”回来后,当晚孩子就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这群草原百姓当时就愤怒了。

  巴特尔三人当晚就扎了筏子出发,沿河而下来寻土匪要说法。随后更多的人会骑马走陆路来声援。

  至于盟友的来历,巴特尔只对一条龙说了一句:

  “我们是金国人。”

  一条龙就全然明白了。

  孙一立刻彻底糊涂了,不是大同边外吗,怎么又变成从辽东跑来的?

  孙一马上请教一条龙,原来此金国非彼金国,因为牵扯到草原上的历史,说来话长了。

  孙一这种程序员,本就没什么文科知识,明朝时期草原上各部落的名称和后世又大不相同,在一条龙反复的帮助下,孙一把心中的模型简化了又简化,总算有了眉目。

  简单的说,同明朝对峙的北方游牧民族,陷入了“战国时代”,虽有名义上的共主,各诸侯却各自为政,逐渐分为鞑靼和瓦剌两部,鞑靼位于大明正北边,而瓦剌则西迁到了后世新疆一带。狼山川则可以说在两部之间,也可以说是鞑靼部最西边。

  鞑靼是蒙元成吉思汗——托雷——元朝皇帝——北元大汗嫡系的势力范围,得名于大汗本部——“察哈尔鞑靼儿”。

  游牧人的组织单位是鄂托克,相当于战国时代的诸侯,后世军队中的“团”或“旅”,明朝人叫做“营”。鞑靼的众鄂托克在明朝中期曾被一位强有力的达延汗整编为左右两翼,每翼三个土绵,由达延汗子孙世袭。土绵是蒙语“一万”的意思,又被译成“土门”,“图们”,明朝人称之为“万户”,但是实际人数远超一万。孙一把它理解为“军”,作战时是野战军,平时是省军级行政区,。

  这样的话,孙一的鞑靼模型就简化成左翼和右翼两大集团军,共六个军。

  左翼集团军:

  第一军,察哈尔,乃是嫡系中的嫡系,由八个精锐营组成,第一军第一营就是察哈尔本部,营长兼任军长兼任左翼总司令和蒙古大汗。

  第二军,喀尔喀,乃是左翼中的加强军,有十二个营。其中七个营驻扎在漠北,称外喀尔喀,五个营驻扎在漠南,称内喀尔喀。

  第三军,乌梁海,(又作兀良哈,朵颜三卫),这个军不是达延汗的后裔,因为闹分裂被其它几个军肢解,早早地撤销了军级番号。

  右翼集团军:

  第四军,鄂尔多斯,驻地延绥镇外,乃是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历史上是成吉思汗的卫队,即怯薛军,成吉思汗死后担任圣主宫帐(蒙语鄂尔多斯)的保护和祭祀,第一军军长兼任右翼总司令和蒙古副汗(蒙语济农)。

  第五军,土默特,右翼中的加强军,号称十二土默特,军部驻地大同镇外黑河北岸,古称敕勒川。

  第六军,永邵布,驻地在宣镇张家口外。

  达延汗之后,鞑靼部就大致一个军成为一个诸侯单位。

  右翼集团军中,第五军出了个军长叫俺答,汉语又写作谙达、安滩、阿拉坦、阿勒坦,蒙语拉丁转写为“Altan”,含义是“金子”的意思。

  第五军俺答军长在剿灭叛乱的第三军的战斗中崭露头角,被晋升为汗,从此再接再厉,一发不可收拾,队伍越打越多。别的军下级单位为鄂托克(营),他的军队下级单位人数太多直接叫土绵(军)!而他拥有十二个土绵(军)!蒙语中,土绵的复数叫做土默特,所以他的部队就得名“土默特”。孙一理解为“军团”。

  俺答的军团把第一军驱赶至辽东,成为右翼集团军的实际总司令。控制范围东起宣化、大同,西至河套,北抵戈壁沙漠,南临长城。之后他为开辟牧场,又驱逐瓦刺,征服青海,甚至一度用兵西藏。

  为解决粮食供应,俺答军团长招揽了十万大明百姓出塞种地。这些大明百姓中包括了一批白莲教知识分子,这些知识分子为俺答军团长出谋划策,制定规章,还制定了第五军团自己的法律体系——《俺答汗法典》,一时间第五军团境内板升遍地,田亩相连,鸡犬相闻,牛羊满坡,居然实现了粮食自给自足。这在游牧部落是前无古人的伟业,俺答军团长控制下的右翼集团,开始自豪地以首领的名字“俺答”命名他们的领地。第五军团势力范围内新迁入的大明人说汉语,所以他们直接称之为“金国”。

  碰巧“蒙古”在蒙语中的本意是“银子”。金子当然要比银子高贵,所以俺答军团长基本看不起名义上的蒙古大汗——第一军军长,甚至放言“耻与为伍”。

  当时明朝视鞑靼为仇敌,第五军团绝少战败,明朝文献记载俺答却屡次“求和求贡”。有一次第五军团都打到了北京,还在“求贡”,俺答军团长“求”道:“予我币,通我贡”!否则明年还来“求”!

  这种“求”法大明朝当然不接受。

  隆庆四年(1570年),发生了一件戏剧性的事件。俺答的孙子因为一个女人突然叛逃到大明的大同镇要求“政治避难”,这一叛逃事件深刻地改变了俺答实际控制的右翼集团军和大明朝的关系。在后世,重要人物因为女人的缘故突然叛逃也经常会改变大国的双边关系,一点都不稀奇。

  双方剑拔弩张的同时开始谈判,最终的结果就是史上的隆庆议和”、“俺答封贡”。

  明朝交还俺答的孙子,俺答则引渡九名白莲教高级领导。

  明朝同意俺答多年的“求贡”,开放十一处边市作为“市赏”,俺答则接受明朝的册封为“顺义王”,接受大明朝每年颁发的历法。

  “市赏”的规矩很有意思,以大同镇为例:

  第五军每年提供一万五千匹马,大同镇每年提供十二万两白银在外加两千两。

  在孙一看来,很简单明了,每匹马八两银子,一共一万五千匹的交易量。外加二千两的“经办费”。

  大明朝的官方解释却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明廷岁费马价银十万两,抚赏俺答部银二万二千两,俺答岁贡马五百匹,市马一万四千五百匹”。

  俺答军长怎么想的别人就不知道了。如果孙一是俺答,他一定会认为给自己的白银二万二千两中,有二千两是“回扣”要按规矩返回去的,还有二万两是自己的税收;如果一条龙是俺答,他一定会认为这白银二万二千两是小弟上缴的保护费,至于那五百匹马一条龙不会自己出的,按三十抽一从一万五千匹里摊派就可以了,要是手头紧的话,倒是可以考虑额外凑五百匹马去多换几次白银二万二千两。

  俺答军长还争取到自己的军队代大明戍边,由大明发工资,称之为“月饷”。平安无事的话,还有事先订好的奖金拿,大明称之为“额赏”。

  从此后,右翼集团军和大明几十年“西部无战事”,就是经济纠纷多了些。大明朝认为既然是“赏钱”,赏多赏少自然要看我的心情和你的表现;右翼集团军则认为总被无故拖欠农民工工资!所以明朝文献里的“讨赏”事件就多了些。

  当然这些事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关系;第五军团境内的明朝移民看到军长被大明朝封了王爷,还每年去领一本官方“挂历”,当然认为这里就是大明朝的属国了。汉人百姓故此普遍称土默特为“大明金国”。

  大明朝对土默特往来汉语文书中,亦称第五军为“金国”,故而汉语圈中,“金国”的叫法得到了官方的认可。

  俺答军长晚年慈悲为怀,皈依了主张“不杀生”的黄教——藏传佛教格鲁派。他七十一岁那年(1578年),他与黄教领袖索南嘉措喇嘛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俺答为索南嘉错上尊号为“达赖喇嘛”(大海那么大的大喇嘛),为观音菩萨的化身;同时,索南嘉措为俺答上尊号为“彻辰汗”(大智大慧的汗),认为他是伟大的成吉思汗转世。

  第五军的“大明金国”成为爱好和平的国家,长城内外“无用兵之患,沿边旷土皆得耕牧”,“民老死不识兵革”。经济建设蒸蒸日上,大明朝的铁匠、木匠、柳匠、毛毛匠、首饰匠、毡匠、画匠以及小商小贩涌入,使“金国”的手工业和商贸得到空前发展。大明朝的“译者”,把字谱、孝经翻译成蒙语,亲自悉心教导俺答的子孙学习汉字的同时接受大明文化。相当多的胡人,都取了蒙汉双名,俺答军长的一支后裔,取汉姓“金”,还排了汉字族谱,一直延续到后世几百年。

  出边的汉人在大明金国地区“耕田输粟”赋税极低,“岁种地不过粟一囊草数束而已,别无差役”,因而“安土忘归”,并以“胡俗自便”。出边汉人中不少改用蒙古名,还有的娶蒙古族妇女为妻,子女多取蒙古名,如刘巴特尔。

  大明金国“夷汉杂处”,经济日益繁荣,政权日臻完善,是当时游牧地区中最发达先进的地方。

  只可惜,金国和银国在崇祯元年的一场争斗,彻底搅乱了草原,不仅使刘巴特尔成为了难民,还使这两个国家都走向灭亡。

  (作者注:当年,蒙古人称女真完颜氏首领也为“俺答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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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被“遗忘”的大明金国

  因为另一个金国最终当政的原因,本章所述的大明金国,被历史选择性的“遗忘”了。

  但是天理昭昭,毕竟只是几百年前的事情,还是有许多铁证,在提醒后人那段美好时光。

  内蒙古土默特右旗美岱召镇的美岱召,是俺答汗1565年主持兴建的,初为俺答的都城,1606年改建成寺庙。美岱召大门匾额上面刻有“皇图巩固、帝道咸宁、万民乐业、四海澄清”,落款“大明金国丙午年戊戌月己巳日庚午时”,时间换算后是万历三十四年(公元1606年)。

  有人说,这里的大明金国中的“大明”,不是大明朝,而是“大光明”的意思。这是不顾历史环境的硬拗。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举个例子反驳一下:在天安门上挂块匾,上刻“美国”两个大字,然后说这是赞美中国的意思,有谁会信,又有谁敢刻?

  原立于呼和浩特市城东苏木沁村堡子庙的碑文(藏文)中也有关于“金国”称谓的记载:“村有金朝后裔台吉名摆腰者,素信喇嘛黄教,全家父母妻子无不为佛徒,其奉佛虔诚,人所不及”,摆腰为俺答汗子孙。

  现代土默特分为东西两支,西土默特在呼和浩特老家,东土默特在辽宁。公元1629年,皇太极将部分土默特人东迁入辽东大清老家自己眼皮底下看管起来。从皇太极到康熙初年,清政府将土默特青壮年“共迁入辽东72750人,并设两固山”,地域为现在辽宁北票、朝阳地区和现在辽宁阜新蒙古自治县。东西土默特都有金姓蒙古人,大部分老辈金姓土默特人都有蒙汉两个名字,而取汉式姓名时,都按字谱取名,而且所排字谱相同。东土默特金氏先人留下的一些口传:“东土默特的金姓蒙古人是从归化城迁来的,与西土默特金姓蒙古人是同宗”,“金姓蒙古人的祖上是台吉”,“金姓蒙古人之间不得通婚”。他们还说:“祖上在归化城居住时,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房顶上可清楚地看到南边的一座大土堆(昭君墓)等;西土默特金姓老人也有相似的口传,如:“东西土默特金姓蒙古人为一家”,“早年金姓蒙古人在土默特原有十三门子,后往东、往北迁走了几门子”。根据上述两地相互印证的口传,可以确定东西土默特金姓蒙古人是同祖同宗,他们均系俺答汗的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