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和闷蛋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田地的尽头。
一路上，经过的庄稼地，除了玉米、麦子，其它的孙一都不认识。
闷蛋就一路走一路教孙一，这是谷子、这是糜子、这是大豆、麻、高粱……。
一返身，两人又往回走。
十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而初期开荒的时候，按闷蛋的估计，得二十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
这个开荒过程中，孙一估计把全部人手都投入进去恐怕都不够用。
从开荒到第一次粮食收获，这四五百人吃什么？
还能保留多少兵力？多少产业工人？
没有兵，有人来攻击怎么办？四五百人的一个团体，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没有工人，怎么造枪造炮？
没有精盐、肥皂、玻璃这些穿越神器，怎么开局？
孙一想起一个著名的口号，“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根本就是一句空话。什么叫自力更生，就是自己想辙去吧，爷不管了；什么叫艰苦奋斗，就是自己忍着熬着吧。
孙一内心真地有一股冲动，给这些明朝人甩这么句口号就走。
可是，另一股强大的愿望马上压住了这冲动：明末，不光是回复黄河河套地区生态的最后时机，也是回复汉唐子孙“人态”的最后时机——孙一绝不能容忍，曾经无比辉煌炎黄传人竟然堕落到在每天早上在胡同口蹲两排大便！
另一个著名的口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孙一是极赞成的。不过从“自己动手”到“丰衣足食”，是要有个过程的，这过程当年的毛爷叫“大生产”运动，毛爷的“大生产”都是怎么干的呢？
孙一不知道，其实后来毛爷自己也不敢提“丰衣足食”了。1943年10月1日，毛爷在《开展根据地的减租、生产和拥政爱民运动》的指示中，要求各根据地实行“自己动手、克服困难的大规模生产运动”，“除陕甘宁边区外，暂不提丰衣足食口号”。
“爷，大事不好了！”，贾道士飞跑过来，一只鞋都跑飞了，一边跑一边喊，“爷，大事不好了！”
等跑到孙一跟前，贾道士看看没有外人，上气不接下气道，“爷，了不得了，日塌天的边军要反！铁老汉已经领了人手去弹压了，日塌天要我赶紧来给爷知会一声！”
孙一一听，脑子都要炸了。
这还了得？边军要反了，全就完了。
当下什么也不顾了，跟着贾道士就往树林中营地赶。
边军的营地，是一处集中的窝棚区。
孙一赶到现场时，边军正和铁老汉的人对峙。日塌天夹在中间，旁边还有不少流民。
日塌天正对着边军训斥，“你们想过没有，你们都逃了，贼人来了怎么办？”
边军中为首的老者，对日塌天说，“爷许了我们逃跑的权利，这刚刚起了誓，不能不算数，今天边军兄弟们不管怎样就是要逃跑！”
孙一一步跨入了对峙的两队中间，直接问日塌天，“怎么回事？”
日塌天叹了口气，“回爷的话，边军兄弟都不想再当兵了，想去种地。”
对面的老军接着日塌天说，“兄弟们都起过誓，爷答应过兄弟们能逃跑！还免了兄弟们的军户籍，现在兄弟们要逃跑去种地，日塌天，你可不能拦着！”
日塌天急道，“都跑了，没人当兵了，咋办！不能逃！”
老军也急了，“这大太阳底下刚发的誓，一天还没有过完，就不算数了？”
日塌天分辩道，“爷还说过，当兵的临阵逃跑死罪！”
老军不依，吼道，“日塌天！现在又不是临阵！”
铁老汉领着自己的几个弟兄，刀已经都出了峭，握在手中，隔着日塌天和孙一，冷眼观瞧。
老军又鼓动旁边的流民，“爷还说过，起了誓的都得保护同伙的权利，要不然下一个受欺负的就是你！现在边军兄弟的逃跑权利受了欺负，父老乡亲们，不劳你们动手，你们得帮个声！”
一旁的流民纷纷帮腔，”日天爷，边军兄弟可怜，你就放他们去种地吧。”
日塌天气得“嘿”一声蹲在地上。
又随即站起，“力德尔爷在这里，这事爷来定吧！”
转身对孙一一抱拳，“爷，日塌天无能，治不了军，爷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孙一上前两步，直走到一众边军面前，开口，“你们这是想种地，不想当兵了？”
一个边军回道：“爷脱了我们军户，又许了一百亩地，我们想种地。”
孙一道，“可你们想过没有，没有了当兵的保护，贼人再来欺负我们，我们怎么办?”
另一个边军高声说，“有贼人来，弟兄们没说的，放下锄头就能拿起刀！”
孙一已经见识过边军和农民战斗力的区别，按照孙一的设想，他需要打造一支职业化的现代军队。边军现在想解甲种地，有战事临时再召集，在孙一看来是一种倒退。
可自己刚刚领着众流民发过誓，所谓根本原则，是不能违反的。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
看到旁边的铁老汉，孙一走过去问他，“铁老爷子，这事你有什么主意？”
铁老汉干脆地回答：“我是替神农爷把关的，只要边军不作乱，我是管不上的！”
日塌天急道：“军士聚众，在大明朝就是死罪，还不算作乱？”
铁老汉犹豫一下，问孙一：“爷，今天这事，边军聚众，算不算作乱？”
孙一坚定地说，“这要看边军有没有违反他们起誓时候的三条原则，我们不管什么大明朝的规矩，我们的规矩只能以这三条原则为根本！”
铁老汉仔细想了想，觉得边军并没有违反起誓的任何一条，居然一转身，招呼自己的人把刀都收了。
日塌天急了，“铁老汉，你怎么……”
铁老汉打断他，“边军没作乱！”
边军里发出一阵欢呼。
边军里还有人喊：“铁爷，你还得帮着边军说话呢。咱起的誓里头说了，要保护同伙的权利呢。”
铁老汉刚入鞘的刀哗地又抽了出来，“哪个喊铁爷！？这里只有一个爷！”
吓的刚才喊话的边军一缩头，隐在人群中不见了。
铁老汉啪地又把刀还了鞘，“边军想逃跑去种地，不是作乱！”铁老汉宣布。
边军和流民人群里，又发出一阵欢呼。
边军老军带头走出两步，对孙一说，“爷，弟兄们承爷脱了军户，还能有权利逃跑，这是我们军户想了几辈子的事了。打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家里就是军户，祖祖辈辈就想能有一块田地。爷仁义，许下了一百亩地。我当了几十年的兵，哪怕是看上一眼自家的田就死了，回去也能给我祖上说一句！”
其它几个胆大的边军也上前求情，“恳请爷开恩，能准了我们种田！我们家里几辈子人都感激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放职业军人去当应召民兵，即使是倒退，孙一也只能认了。
孙一索性站到高处对众人说，“咱们一起起的誓，活下去、有尊严、能逃跑，任何人都得遵守！”
话音一落，众边军大声欢呼了起来。
等大家安静下来，孙一接着说，“大家选择去种田，我能理解；即使我不理解，我也不能拦着！因为这是咱们一起起的誓！”
“不过，我有几个恳求，希望边军兄弟考虑一下，
“第一，回去种田，不能停了习武，一旦有贼人来犯，能入营杀敌。
“第二，咱们物资短缺，回去的兄弟，希望能把盔甲留下。
“找书苑 www.ｚｈaoshｕyuａn.ｃom第三，咱们的老小需要有专门的将士来保护，有志从军的兄弟，有志当将军的兄弟，希望你们留下来！
“铁老汉为人公道，要务农的兄弟，可以到他那里报个名号，分批离营。”
这就是孙一的性格，一旦觉定了，坚决执行就是了。
有边军高声问，“爷，盾牌能不能带走？”
按照明朝的规定，民间是可以持兵器的，甚至弓弩都不禁。但是民间禁止持有甲、牌、火器和旗帜。力德尔爷要留下盔甲，边军就想着盾牌、火器是不是都要留下。
孙一痛快地答，“可以带走！”
（作者注：大明律规定，“凡民间私有人马，甲、傍牌、火筒火铳、旗帜号带之类应禁”，“弓箭枪刀弩及鱼叉禾叉不在禁限”。）
旁边的流民一声欢呼，冲进了边军人群。一个个拉着边军的手，这个说：“到我们队来吧，我们队里婆姨多劳力少，来我们队能早成家，成了家就分宅基地……”，那个说：“到我们队来吧，我们队有庄稼把式，能教你种地……”
孙一这才明白，原来旁边的流民不是来看热闹的，是来抢劳力的。
两个年纪大的，为了一个边军的归属还打了起来。
一个说，“张老大，这个我已经说好了，你不准抢！”
另一个回答，“人家去哪家是人家的权利，连爷都不能拦着，你还想拦？”
第一个回不上嘴，恨不过，脱下一支鞋就丢过来。
另一个急眼了举手就打。
铁老汉见了，急忙领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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