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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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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心魔

  在落尘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他经常梦到的那个人,赤红的双眼,喷着火似的瞅着他,手上拿了把大钢刀,看不清面容,但周身都围绕着黑色的雾气,他一步一步慢慢的朝自己走来,举起刀用力砍了过来。

  落尘看着刀刃在自己眼前飞过,刀尖几乎是贴着鼻子滑过去的,可他身形动不了,任由刺人的刀锋刮得他脸上生疼。

  “你是谁?”落尘在梦里无数次的问过这个问题,现在他再一次问了,那黑衣人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回答,他把刀横过来,用手抚摸着刀背,看着落尘,眼神中透露出嗜血的兴奋。忽然他平举着刀向落尘冲过来,眼看钢刀就要插进落尘的胸口,半路上冲出来一个人,挡在落尘的前头,那刀就狠狠的穿透了他的身体,落尘感觉鲜血迸射到自己脸上,还带着热热的温度,挡刀之人回过头,对落尘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随即身体渐渐发软,慢慢的滑落到地上,没了生息。

  落尘感到心脏一阵抽痛,黑衣人伸出舌头舔了下刀上的血,然后把刀竖了起来,不知他使了什么法术,就见无数道闪电汇聚到刀刃上,电光晃得落尘眼睛眯了起来,黑衣人用刀指引着闪电,往落尘身上劈来,这时左右冲出来两人,以身体为盾牌,挡下了闪电,一股焦肉的味道冲进落尘的鼻子,呛得他直恶心想吐,张大眼,看着两具烧焦的尸体横在他身前,落尘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他的心脏越发的难受,看着为他而死的人,尽管他看不清面容,但因为自己而连累别人送了性命,让落尘不断的自责,他恨不得死掉是自己。

  黑衣人玩味的扫视了一番地上的尸体,嘴里发出了啧啧声,他用刀尖挑了挑被闪电烧焦的两人,然后再次举起了刀。

  “你杀了我,求你,杀了我。”落尘害怕再有人为他牺牲,开口乞求着黑衣人,眼中滚落了泪滴。

  黑衣人看看他,没作声,只是握紧了刀把,朝落尘挥了过来,不出所料的,又有人出来挡刀,被劈成了两半,内脏流了一地,鲜血溅湿了落尘的衣服,落尘这回是真的吐了出来,他吐到连黄水都吐不出来,还一直干呕着,心脏仿佛要炸裂一般,一头一脸的冷汗,他抬起头,被汗浸湿的头发贴着脸颊,可怜兮兮的求道,“求你,别在杀害这些无辜的人,你要杀的是我,来吧,杀了我,放过他们。”

  黑衣人侧着头,见落尘这般痛苦,眼中神色更加的兴奋,他用刀拄着地,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落尘,随后摇了摇手指,又伸出大拇指,指尖朝下,比了个弱者的手势,落尘此刻什么想法都没有,只一心求死,他不想再连累他人了。

  可是事与愿违,黑衣人停顿了片刻,突然连连出刀,每次都会有人扑出来替落尘挡下刀刃,死的人越来越多,尸体叠着尸体,落尘眼神逐渐空洞起来,除了不停抽痛的心脏,整个人失去了生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看着黑衣人手起刀落的杀个痛快。

  “为什么?为什么?”落尘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他突然爆喝出声,吓到了正在杀人的黑衣人,黑衣人皱了下眉头,身上的黑雾更加浓重,他冷眼看向落尘,慢慢的手上的钢刀变大了一倍,他举着刀,拨开挡道的众人,缓缓走向落尘。

  而林慕天此刻脑中浮现的则是怒目看向他的西林王,他抖着手扔了封密函到他脸上,骂道,“逆子!居然通敌叛国,你该死!”

  林慕天跪着不停的分辨,表示自己没有通敌,但西林王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大殿上,众大臣窃窃私语,不停的朝着他指指点点,而太子则一脸的得意,虽是极力隐忍着,但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喜悦之色,其他的兄弟们,有的事不关己满脸冷漠,有的幸灾乐祸捂嘴偷笑,有的报以同情的目光,但也仅仅是同情而已。

  没有一个人出来为他说话,就像是事先排练好的一般,林慕天顿时心凉如水,明白了一切,不管他有没有通敌,只要西林王认为他通敌,那他就是通敌了。

  想想也是,他掌控了西林的三军,即使是亲父子,也无法让西林王安心,怕是早就忌惮着他,加上他身上战功无数,功高震主四个字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正当朝堂上寂静无声之时,殿外传来了吵杂的声音,数十身穿铠甲战袍的将领大步走了过来,一排跪倒,向西林王求情。

  西林王的面色越来越黑,他猛的喝道,“住口,都给寡人住口。”没成想,众将压根不听,依然在为益王开脱,直到林慕天看西林王已经接近暴走的边缘,出声制止众将,众将听林慕天吩咐,不再说话。而西林王的眼神却越发的冰冷,他寒着声音说道,“好好好,看来在西林三军眼里,只知有益王,不知有寡人,说得一点没错。”

  林慕天想为众将辩解,可惜西林王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直接作了宣判,不但益王被判斩立决,连同殿上所有为其求情的将领,也一并予以处决。

  行刑当天,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似乎在为这些曾经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铁铮汉子鸣不平,太子申请了监斩官一职,得意的坐在高台上,林慕天身披斗篷,遮住了头脸,混在围观的人群里,只见太子一声令下,刽子手高举大刀,“唰唰唰”的几声,那些和他并肩作战的好兄弟们就这么无辜的枉送了性命。

  血从邢台上一直流到地上,染红了泥地,也染红了林慕天的眼。太子站起身,慢慢走到益王的尸首前,用脚踩着益王的头颅,嘴巴开开合合,不知在说什么。看了此画面,林慕天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他恨不得冲上去撕裂了太子,可是有人拉住了他,但心中的怒火愤怒直烧得他如同身在炼狱一般,心脏跳得奇快无比,怒气填满了整个心室,仿佛再多一份,心脏就能炸裂开来。

  再看齐陌言,他算是三人中较为平静的那个,他的脑中慢慢呈现的是一个长相柔美的女人,她眼神温柔似水,摸着只有三四岁大小的齐陌言的头,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齐陌言站在一边看着,他听不清女人的声音,只看到孩童时的自己不住的点头,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吃得嘴边都是红红的糖渍。

  女人掏出手帕替他擦干净,然后牵着他的手往家走。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一匹疯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街上的行人惊慌失措的四下避闪,有人挤到了小小齐陌言,他人矮小,被撞得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到疯马朝自己冲过来,吓得只会嚎啕大哭,女人看到了,扑过来一把推开了小小齐陌言,然后马蹄从她身上踏过,齐陌言看到她的嘴里吐出了鲜血,整个人摊在地上,而那小小的自己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四周渐渐围了好多人,有人去请来了大夫,可是由于疯马的蹄子踏中的是女人的肺部,大夫诊了脉之后也只是摇头,让通知家人准备后事,然后女人伸出还带着血迹的手摸了摸小小齐陌言的脸,叮嘱他以后要听爹的话,然后带着满脸的不舍,慢慢闭上了眼睛。

  后来齐陌言看到的就是出殡的场景,小小的自己穿着孝服,跟在父亲的身后,前面家丁抬着一口黑色的棺材。看到这里,齐陌言想起来了,那女人正是自己的母亲,在自己年少时为了救自己而丧命在马蹄下的母亲。记得那年母亲只有二十岁,正是风华绝代的年纪,可是却冰冷的躺在棺材里。然后他看到了漫天飞舞的纸钱,送葬的人排成了长队,母亲生前乐善好施,不少受过她恩惠的人都自发的过来送她最后一程,整个葬礼进行得有条不紊,最后母亲被埋入了齐家的祖坟,父亲带着他上了香磕了头,随后抚摸着母亲的墓碑,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仔细的回忆了一番,记得那天是自己吵着要吃糖葫芦,母亲才会带自己出门,要是自己不吵不闹,他们不出门就不会遇上这事,原来归根结底,害死母亲的人是自己。

  齐陌言眼中流出了悔恨的泪水,都怪他,要是他能懂点事,要是他不那么贪嘴,母亲就不会死,就不会死!

  心脏好痛,痛得快要无法呼吸,齐陌言想要揉揉胸口,可是身体动不了,他只能硬生生的感觉心脏要爆裂般的疼痛,可这疼比不上害死自己母亲的痛。他是不孝子,要是母亲没有生下他,要是他提前死了,母亲就不会为了他而送命。

  他为什么要活着,他为什么不去死。齐陌言好痛恨自己,他觉得自己不该活在这世上,他想死,当这个念头滑过脑际时,心脏就疼得更厉害了,越发的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这时八卦阵又发出奇异的光芒,那光芒渐渐扩散,笼罩住落尘、林慕天和齐陌言,使他们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淡,身体仿佛快要透明了一般。这时,落尘的眼前,那些为他而死的尸体突然依次站了起来,排成一列,眼中流着血泪,张着嘴,似乎想和他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随即他们用手拼命的抓挠自己的喉咙,直到挠破皮肤仍是不肯停手。

  “你们想说什么?”落尘痛苦的扯开嗓子嘶叫,“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只要想到他们是为他而死,落尘的内心就煎熬万分,再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心脏就像是被放在炭火上炙烤一般。

  可那些死尸好像听不到一样,抓着自己的喉咙,开始一步一步朝落尘走过来,指着自己的嘴巴,有些还用手捶着自己的胸膛,像是在表忠心一般。

  落尘很想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可是他动不了,思绪越来越混乱,不仅仅是心脏疼,脑子也开始发胀抽痛,好似就快要炸裂了。

  落尘喘着粗气,“你们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黑衣人抱着钢刀,冷冷的说道,“他们是为你而死的人,至于你是谁?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身上背负着那么多的债,你想要解脱?你怎么可能解脱?你注定要在轮回中一笔一笔的偿还,受死吧。”说着,将钢刀射了过来。

  那些死尸徒手抓住钢刀,但钢刀来势凶猛,直接从死尸的手掌中穿过,眼看钢刀就要刺进落尘的身体,落尘反倒如超脱般笑了,他觉得此刻再没有比死更好的事了。于是他兴奋的期待着钢刀穿透他的身体,结束他的生命,整个人显得是异常的亢奋。

  林慕天看到的是另一番场景,他一人孤寂的躺在一张台子上,有人用刀划开了他的脸,取出了部分的脸部骨头和肌肉,又重塑了鼻子的形状,调整眼眶的大小,即使脸上刺痛无比,林慕天却一动不动,仿佛失去感觉一般,他的脑中看到的是没有头颅的兄弟们的尸体,是他们曾经在战场上挥刀杀敌的盛况,是他们把酒言欢畅谈人生的画面,如今只剩了他,苟延残喘的活着,那些好兄弟们却已经都去了黄泉,作为军人,作为优秀的军人,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敌人的兵刃下,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死在了肮脏卑鄙之人的阴谋下。

  每每想到这里,林慕天的手就会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全身肌肉紧绷,正在给他整脸的人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哎,你放松,不然容易弄歪了,那就不好看了。”

  待一切结束之后,他的脸上蒙上了层层厚重的纱布,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失魂落魄,就像一只丧家之犬,努力的为主人看家护院,却因主人的猜忌而要枉送性命,虽然命大逃了出来,却注定了必将天涯流浪的命运。

  等到纱布拆下,镜中的脸是那么的陌生,他用手摸着自己的脸颊,他还是他吗?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报仇?忍不住苦笑,那是自己的父亲,也是自己的君主,为兄弟报仇就意味着要亲手弑父,从此背上不忠不孝的骂名。放弃仇恨?他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兄弟,对得起他们流的血,做一个不义之人。

  内心的矛盾逼得他快要疯癫,脑中一直回响着一个声音,死了吧,死了就一了百了,既能让君父满意,又能和兄弟聚首。这般想着,眼睛瞄到了桌上的一把匕首,林慕天慢慢伸出手来,握住了匕首的刀柄。

  八九岁大的齐陌言一路哭着往家里跑,跑进家门就直奔爹爹的房间,推开门,却空无一人,他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哭,哭了好久好久,管家急急的跑过来,抱起他,给他擦眼泪,关心的问道,“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齐陌言哽咽着道,“他们说我是没娘的野孩子,呜呜呜……爹爹呢?”

  管家哄着齐陌言,安慰道,“他们是乱说的,小少爷怎么会没娘呢,只是夫人有点累了,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需要好好的睡觉而已。老爷出门进货去了,过几天就回来,好了,不哭了。”

  管家抱着齐陌言,吩咐人给他准备晚饭,然后将他送回了房间。小小的齐陌言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床上,自己抱着自己,身体不住的发抖,他怕黑,他怕一个人睡,可是娘不在了,爹爹出门了,他似乎只剩下了一个人。

  白天在学堂里,同学们无情恶毒的话语以及嘲笑的脸庞,始终盘旋在齐陌言的脑中,挥之不去,他们不但骂他是没娘的孩子,还说他是丧门星,是克死自己母亲的孽障。齐陌言下巴搁在膝盖上,又开始无声的哭泣。

  记不得有多少的夜晚,他都是一个人哭着哭着哭到睡着,自打母亲过世后,这样的日子就无休无止,没完没了。

  齐陌言不禁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母亲因为自己而死,父亲终日里忙着生意,齐府里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自己的亲人,有再多的钱,有再多的财富又如何?到头来不过是一个人寂寞到死而已。头好痛,齐陌言忍不住用手捶着脑袋,里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似的,又好像有只手在拉扯他的神经,要把他的脑子整个的撕裂开来。

  既然注定得不到幸福,何不趁早结束一切。齐陌言爬下床,赤着脚往外走,府中有一个人造的池塘,池水不算太深,但淹死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还是不在话下。齐陌言避开下人仆妇,独自走到池边,看着那绿幽幽的池水,仿佛在和他招手一般,他添了舔嘴唇,带着莫名的喜悦与兴奋,张开双臂,闭着眼睛,放松身体往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