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云看到韦福嗣惊疑不安,遂“乘胜追击”,“明公或许认为某危言耸听,但某想提醒明公一句,应该知圣主和中枢为何在西征结束不久,又迫不及待开始东征。”
韦福嗣微微颔首,依旧说。
李风云自己说出了答案,“自大漠上启明可汗辞世后,南北关系日益紧张,突厥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战争阴云已笼罩长城一线,但攘外必先安内,当前正值中央集权改革攻坚阶段,若南北战争爆发,中土陷入战争泥沼,改革必将停滞甚至功亏一篑,所以圣主和中枢毅然决定征伐高句丽,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突厥人远东盟友,达到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目,以便最大程度地延缓南北战争爆发时间。”
韦福嗣暗自叹息。李风云说得没错,东征目确是为了威慑北虏,而威慑北虏目是为了推迟南北战争爆发时间,之所以要推迟南北战争爆发时间,则是为了完成改革,完成中央集权制度建设,所以东征绝对不能败。东征若败,南北战争极可能提前爆发,而南北战争一旦爆发,正在进行改革必然停滞不前甚至倒退,圣主和改革派们在内忧外患夹击下必定节节败退甚至一败涂地,因此从圣主和改革派们立场来说,东征若败们也就选择了,唯咬紧牙关向前冲,发动第二次东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实现东征战略目标。
正是因为东征不可失败,所以齐王出京也是迫不得已。
若东征赢了,形势一边倒,保守势力岌岌可危,齐王也休想东山再起,反之,若东征受挫甚至失败,保守势力和齐王便了逆转危局机会。困兽犹斗,正是冲这丝机会,齐王才在以韦氏为首关陇本土保守势力支持下毅然冲出了东都这座樊笼。
然而,韦福嗣满腔热血,却在这一刻冷却了下来。那丝机会不是,确,近在眼前,但相比圣主和改革派们远大目标,齐王和韦氏即便抓住了那丝机会,获得了相应利益,也不过是黄粱一梦,转眼就会烟消云散。
韦福嗣意识到自己这一趟白来。李风云显然是个特殊存在,对天下大势、对国内外局势都深刻认识,知如何利用错综复杂形势来达到自己目,而布下这颗棋子人更厉害,图谋更大。
现在李风云态度很明朗,谋求合作,而韦福嗣也了合作意向。
实际上齐王出京之前,也做了最坏打算,如果走投无路,唯仿效汉王杨谅一条走到黑,反正都是死,倒不如轰轰烈烈地赌一,或许就赌赢了。但人心理大都脆弱,谁都不想走上绝路,齐王不想,韦氏也不想,大家都不愿直面现实。今天李风云却毫不留情地摧毁了韦福嗣心中“侥幸”,血淋淋现实呈现在面前：齐王根本就任何机会,过去,将来也,就是死路一条,若想博一,唯绝地反击,置之死地而后生。
虽然齐王出京公开目是戡乱剿贼,是保护通济渠,保障东征,但东都上上下下都清楚,齐王出京真正目是拓展实力,是要再一次冲击储君宝座,是要以东征胜负来要挟圣主和中枢,所以这一做法已经触犯了圣主和中枢底线,已经自己置于死地了。
政治是讲究妥协,但政治也血腥,对立双方不死不休,妥协只是击败对方手段而已,所以自齐王出京那一刻开始,就判了自己死刑,就走上了不归路,根本就妥协,只不死不休。这次迫于形势,齐王试图招抚李风云,这同样是败招,而韦福嗣亲自出面与李风云谈判,更是齐王向不归路上推得更远了。
韦福嗣终于说了,“如果第二次东征,那么此次齐王出京,未尝不是一次机会。或许,明年齐王还能去东征战场建功立业。”
“谁给齐王机会？”李风云摇头叹,“们太自信了。去年们已经遭到对手沉重一击,之前所优势丧失殆尽,但们吸取教训丨依旧信心百倍谋划东山再起之策,孰不知对手早已张开血盆大嘴等们自投罗网
“去年惨败,实际上就败在们自信上,们认为虎毒不食子,圣主不会与政敌‘默契,地联手夹击,结果如何？这次也是一样,只要齐王出京,圣主必将再次‘默契,地配合们对手,置齐王于死地。”
“今日朝堂上最大两股保守势力就是们关陇人和河洛人,们互为对手,互相厮杀,而储君之位就是诱饵,们鹬蚌相争,圣主则利用皇统之争巧妙渔翁得利。一旦齐王诱饵被吞噬了,们关陇人惨遭重创元气大伤,那么圣主即便与河洛人妥协,也依旧是最大赢家。朝堂上保守势力因此而削弱,这显然利于圣主和改革派更好地控制朝政,推进改革。”
这番李风云说出来,在曾为中枢成员韦福嗣面前就班门弄斧味了,但李风云必须说,唯说出来,才能引起韦福嗣对自己高度重视,才能成功误导和忽悠住韦福嗣。
李风云太年轻了,再加上远离中枢最高层,知讯息太限,所以韦福嗣理由认定,凡是从李风云嘴里说出来这些深刻言论,均来自李风云背后政治势力,其中应该裴世矩,还应该山东某个或者某几个豪门世家,如此一来事情就好解释了。
山东人野心太大,山东人与关陇人之间矛盾不可调和,而山东人为了实现自己野心,为了打击关陇人,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其中支持汉王杨谅发动兵变就是前车之鉴。这一次山东人显然要如法炮制,要利用齐王再发动一次兵变,再利用兵变给关陇人、给杨氏国祚,甚至给中土统一大业以重创
些事可能不想做,坚决拒绝做,但形势不由人,不知不觉就被“绑架”了,就不得不做了。韦福嗣现在就这种感觉,但正如李风云所说,相当自信,坚信自己可以掌控局势,对李风云告诫不屑一顾。
“莫非力挽狂澜之策？”
“齐王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回去。”李风云笑,“至少,在东征结束前,不要回东都,更不要去东征战场待在圣主身边。回东都等于重入樊笼,而待在圣主身边等于自囚禁,彻底失去主动权等于束手就缚任人宰割。至于说以武力夺取皇统,目前尚不现实,齐王实力太弱,当务之急是发展实力,实力越大,机会也就越多。”
“拥兵自重？”韦福嗣慢条斯理地问,眼里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惊栗。此策不是想过,但在中土一统、中央集权政治大环境下,拥兵自重等同谋反,实施难度太大,且后果太严重,除非政治环境变了,否则还是不要玩火。
“齐王若想拥兵自重,就必须养寇。”李风云终于说到了重点,“唯养寇,方能自重。”
韦福嗣神色微变,凝神思索。
以养寇来拥兵,以剿贼来发展,以戡乱来远离东都,远离圣主,只待时机成熟,便可风云化龙,这确是个办法,但问题是,计策来自李风云,来自李风云背后山东人,那么必其居心叵测之处,必阴谋。
养寇意味什么？意味叛乱者越来越多,地方局势越来越乱,中央对地方控制越来越差,圣主和中枢所面临危机越来越严重,随之受到影响则是赋税锐减,国力下降,这不但影响到了东征战场胜负,还严重阻碍了改革推进,由此进一步恶化了东都政局和国内局势,一旦形成恶性循环,则国内大乱,国祚动摇,后果不堪设想。虽然这对齐王来说是个赢得皇统绝佳机会,但对山东人来说亦是个重创关陇人,甚至是改天换地,乃至摧毁中土统一大好机会。
韦福嗣暗自冷笑,抚须问,“养寇？莫非还打算长久留在中原,留在通济渠？”
李风云也笑了起来,“若想养寇,当然要去烟尘四起之地。”
“齐鲁？”韦福嗣神情愈发凝重,对李风云提议不得不重视起来
齐王只要离开通济渠战场,跳出政敌陷阱,那就是龙入东海,虎放南山,乘圣主和卫府军远在辽东征战之际,飞速发展,提高实力。实力大了,才资格与圣主讨价还价,才能更好生存下去。但风险同样可怕,一旦局势失控,在山东人推波助澜下,演变为父子相残,那齐王便要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
李风云看出了韦福嗣担忧,不动声色地告诫,“某可以肯定地告诉,齐王若留在通济渠战场与某决战,必败无疑。”
韦福嗣大深意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本来想试探一下,齐王政敌是不是已经派人来行“借刀杀人”计,但旋即想到这根本就是板上钉钉事,完全没必要试探。实际上李风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只不过自己过度自信,自尊作祟,不愿承认失败罢了。
现在韦福嗣终于知李风云为何在尚未立足齐鲁危局下,就不顾一切地杀奔中原了,原来就是要困在樊笼里齐王诱出东都,继而给山东人赢得分裂东都、破坏中土统一机会。山东人图谋确太大,们要利用齐王野心来蛊惑齐王拥兵自重,而齐王一旦割地称霸,则东都必然分裂,中土统一大业必然岌岌可危,中土政治大环境亦将破坏殆尽。
当然,山东人若想实现目标还长路漫漫,任重而远,但深陷绝境中齐王若能善加利用山东人野望,却可能杀出一条生路。
计策给了大家互相利用机会,至于能否实现各自目标,则要看各人本事,还要看谁能赢得上苍眷顾,风险与机遇并存。如果山东人实现了目标,中土分裂,割据称霸齐王未必就不能拥半壁江山,反之,若齐王胜利了,理所当然继承皇统,维持中土统一大业。总而言之,只要齐王始终握好机会,始终掌控局势发展,必能让自己利益最大化。
这一瞬间韦福嗣权衡了利弊,豪赌心思更大,反正已经深陷绝境,就算在通济渠战场上赢得了先手,也难以抗衡圣主和中枢雷霆之威,而李风云言辞之间已清晰透露出,现在不仅河南人与河洛人结盟,甚至还更多山东势力在一旁磨刀霍霍,齐王已深陷死局,若想破开死局,仅靠信心不行,指望侥幸和运气更是荒诞,只能顺势而为,与山东人合作,借助山东人力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或许齐王就能绝处逢生。找书苑 www.ｚhaoshuyｕan.coｍ
“齐王与其自绝于通济渠,倒不如去齐鲁杀出一线生机。”李风云笑,“明公以为如何？”
韦福嗣沉默不语,但心中已决断。
自高齐灭亡,关陇崛起,山东人饱受打击和遏制,衰落是不争事实,为此山东人殚精竭虑要东山再起,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而这次利用齐王混乱东都政局不过是山东人为重建辉煌所做精心谋划之一,即便齐王不愿合作,们亦其办法达到同样目,比如蛊惑齐王拥兵自重可以挑起关陇人内斗,但摧毁齐王同样可以激化矛盾挑起东都内讧,两者均可达到混乱东都政局之目。而东都政局越混乱,国内局势就越恶化,山东人乘机掀起叛乱狂潮,中土局势必将一发不可收拾。
任由山东人搞事,任由山东人崛起,任由国祚动摇,任由中土统一大业败亡,都不符合关陇人利益,至此关键时刻,若齐王和关陇人为一己之私利畏惧退缩,不但无法拯救自己,还无法保护国祚安全,保全关陇人切身利益,反之,若齐王和关陇人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为拯救自己而战,为保护关陇人而战,为护卫国祚而战,即便败了亦俯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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