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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邪之北海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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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0步有别50步 无耻最是庙堂人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这个典故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大意是战国时候孟子跟梁惠王打了一个比方,说有两个兵在前线败下来,一个逃跑了五十步,另一个逃跑了一百步,逃跑了五十步的就讥笑逃跑了一百步的,说他不中用。其实两人都是在逃跑了,只是跑得远近不同罢了。借此讽刺那些跟别人有同样的缺点或错误,只是程度上轻一些可是却讥笑别人的人。

  于峰对于他的家世百般隐瞒,直到在韩四的授意下才不得不和盘托出,原来于家是由明朝时候的观山太保封师古一脉发展而来,只这一事在正衡看来就已经足够令他惊诧,却没想到这还不是重点,于峰似乎还有更加隐秘且劲爆的消息未曾谈及,只不过在吐露之前,这家伙明显还心下发虚,竟然搬出《孟子》里的典故,潜台词无非想说,他们家族所做的事情,即便听起来多么骇人,也无非是逃了一百步而已,不应受到那些逃了五十步的人的讥讽和嘲笑……

  话已至此,正衡反而越发好奇心起,心想身处在这房间里的四个人里,除了韩四外都算得上是从事摸金倒斗的手艺人,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依靠偷坟掘墓为生的盗墓贼,至于韩四虽然是行伍出身,也因为受命于他的上司,一手炮制了东陵盗宝,亦是难以自证清白。正因如此他们四个人本就没有互相指责的道理,那么于峰这五十步与百步的说辞也就看似毫无意义,然而他非要着重提及此事,到底要揭发出他家族什么样的秘密呢?

  然而不说倒不要紧,经于峰一说,正衡只感到脊背上好似爬着无数条蠕虫一般,自脖根到腰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颗颗好似带走了体内的全部热量一般,只让他有种凉到心底无可言喻的感觉。

  原来,当年封师古的小女儿封小妹跟着一个偶入棺材峡的于姓挑担货郎私奔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竟然将观山太保穷尽毕生精力著作的《观山指迷赋》偷走了半卷。

  私奔一事本就有违封建礼教,两个开始还顾忌于封家的势力,所以一向行事低调,不管生活多么艰辛一直都不敢从事倒斗的行当,只在私下里将那半卷《观山指迷赋》谙熟于心,继而代代相传,直传到了现时的于三刀这一代,于家才算是真正的借着摸金发家。

  要说起来,观山一脉与寻常的盗墓四大门派不同,除了寻龙点穴另有一套秘诀外,更因为明初的时候封师古曾经帮助朱元璋大肆打压过发丘摸金,将发丘印和摸金符一并毁去,由此成了倒斗业界的公敌,正因如此于家祖祖辈辈虽然习得了观山之谜之术,却非有恃无恐,就连家族内部也将这一秘密最大限度的控制在极少人知道的范围,由此渐渐形成了宗分之别,唯有宗家的传人才能继承于家的家业,以及所有相关的家族秘密……

  家业事小,秘密才至关重要——封师古当年从朝廷辞官归乡,依着他的威望和对家业的多年经营,只要不触怒上意,本可以就此锦衣玉食颐享天年,然而他却并不安于平静,竟然在棺材峡中营造了一处世上罕有的风水*妄图借着这处修炼升仙永生不灭。

  世人皆说封师古聪明一世,临到最后却糊涂一时,发了疯似得追求什么永生,不但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还连带着整个家族都就此灭绝。然而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棺材峡所处的湘蜀交界,自古就是巫蛊盛行之地,湘西赶尸,蜀地用蛊,棺材峡内的悬棺古墓更是集之大成,隐藏着无数人所不知的秘密。封家历代居住于此,自悬棺里盗出不少上古时期的典籍,封师古从中习得阴阳五行、寻龙点穴的本事自不必说,另有些则是涉及到升仙永生的方法,相较则更加让人难以捉摸……

  封师古在朝为官时,曾经一边帮着洪武皇帝建造帝陵,一边暗中研判永生的可行方法。可以想象后来他告老归乡的举动,应该不止是担心鸟尽弓藏的风险,更可能是他已经掌握了永生之术,等到回到棺材峡立刻就着手建造的那处地仙村,乃是某种辅助设施,就好像人要上房的话需要借助的梯子一样,能为他的升仙永生提供的平台。

  封师古携全族闭死观参悟大道,最终是否化道于地仙村,世人传说甚多莫衷一是,单说他身为摸金倒斗行当里的一代宗师,必定有着寻常人所不具备的聪明才智,才能领悟那些古书中晦涩难懂的记载继而悟出升仙永生之道。然而封小妹以及于家后世虽然算是师承于封师古,并且手握半卷《观山指迷赋》烂熟于心,但说起升仙之道来始终还只是略懂皮毛,满心想着若是能找到另外半卷遗卷应该能有所突破,只不过封氏既然已经湮灭,想来那半卷残卷也随着族人一起葬身于地仙村当中,不复再见于人世,于家也就只能凭着仅有的残卷徐徐研究,慢慢推演了……

  说到研究和推演的结果,除了一些必要的工具和程序外,竟然还需要吸纳活人的魂魄——确切的说,是要经过一定的蛊术作用,将活人的三魂从身体内提取出来,合成某种无法见到和感知的“气”输给受体,使之达到超脱凡尘的作用。当然,这个所谓的“气”的提取,并不止是一次两次就足够的,而需经年累月的的累积,至于那些被剥离了三魂的人,因为有魄无魂的关系,自然就会变身成僵尸,与死人无异了。

  这件事于峰也是这几年才知道,因为太过有损阴德,就连他的父亲于三刀生前也都并未尝试,但于家是个论资排辈的所在,别忘了在于三刀之上还有个麻脸的太奶奶的存在,她在于家的辈分最高且一向都是说一不二,也不知是她本人立下的规矩,亦或是从祖辈就有的定制,凡是新近接手于家家业的宗家子孙,都要事先供奉若干个人牲给她用以提魂凝气,于峰既然早就觊觎于家当家之位自然不敢稍有逾越,所以才在离开崇岛的时候就向韩四明言了此事,问他借调两个小兵运送于武的尸体,实则是要让他们有来却无回……

  更有甚者,仅那两个小兵还不足以满足马连老太,依着正衡他们之前在城中寿材店里打听来情况来看,城中还有数个大户富贾也在近几天相近殒命——于家自打在长春立足起,本就与佟家这类坐地户们水火不容,现在既然有军统在背后撑腰,可算是逮住了机会,做起事来有恃无恐,难怪前一日那些富贾的家人会围攻于家,想来是有所察觉,继而认定于家难逃瓜田李下之嫌,只不过到头来仍旧难敌权势的裹挟,无疾而终罢了……

  先前的那两口柳木棺材,其实并不是为于三刀准备的衣冠冢,因为“气”的提取和合成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程序,所以在完全成功之前,还不能将其本体也就是濒临尸化的躯体处理掉,为了避人耳目,这才会用性阴柳木棺材将昏迷中士兵装殓起来,令其既不至于过早尸化暴起扑人,又不会失了活性损伤三魂以至于功亏一篑。

  于峰初掌大权凡事都亲力亲为,难免会有力所不及的地方,正是因为他在筹办丧事时延误了些许时日,以至于一个棺材里的士兵终于还是尸化成了僵尸,就在他将其制服并火化后,本想连带着棺材也一并处理干净,却没想到正衡和夏侯水正好归来,他便就势编了个瞎话,只说家中正闹僵尸且还有一个外逃,指望着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再将棺材火化,即便此计不成,万一另外一个僵尸也破棺而出亦可以借正衡之手将其除去,可谓是个万全之策……

  只不过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段连祥竟会突然到访,而正衡也选在他们离开于家的时候动手——既然知道正衡是摸金高手,必然会对棺材的材质有所怀疑,加之韩四从旁怂恿,于峰也就不再打算隐瞒下去了,只是临到最后他还不失时机的补充说,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人往往看的不是行事手段,而是结果的好坏,无论发丘摸金亦或是搬山卸岭也好,做的都是有损阴德的事情,如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旁人的百步加以指责的人,先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跑了五十步吧……

  于峰说完这番话后,不失时机的瞄了一眼正衡,只见他似乎是被自己的理论所折服,于是稍稍安下心来,满以为自己不会被大肆声讨了。

  正衡确犹豫了一下,只是这犹豫并非源自于于峰所谓的“五十步和百步”的狗屁论调,而是他一时还不敢相信于家竟然真的会为了那些捉摸不定的缘由,如此疯狂地践踏别人的生命,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美其名曰是对“升仙”“永生”的追求,且不说这所谓的追求是否恰有其事,单是为了自己的永生就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这哪里是成“仙”,简直与恶魔无异……

  封师古作为于家的祖先,在倒斗的行当里本就声名狼藉之辈,大抵是源自于其被当权者利用,毫无底线的打压同行所致,然而他最后魂归地仙村时,最多也只是坑害了自己的族人而已,而作为他衣钵传承的于家,为了一己私欲不知道祸害了多少无辜的生命,较之封师古的所作所为显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衡仍然记得,他在第一次见到于家的那个太奶奶时,就觉得她有种说不出的生厌的感觉,除了坑坑洼洼的麻子遍布整张老脸,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间,无不透露着令人几近窒息的诡异,原来正是她躲在幕后操纵着整件事的进行,至于于峰充其量也不过是她帮凶,至于他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将城中几个大户无声无息的杀死,反倒并不是什么难以猜测的事了,毕竟于家势大,又有祖传的倒斗功底,神鬼不知地穿门入户杀人越货自然不在话下……

  正衡这几年在江湖上游走,听说过不少闽粤川蜀的奇闻异事,其中就有不少与于家的升仙之说类似的传说,其中有一个传说就讲,古时候西南某地有个诸侯王,一生致力于炼丹修道追求永生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其实这在帝王时代本也并不奇怪,毕竟有权有势的人都希望能永享富贵,就算不能达到永生,多少延长几年寿命也好,只不过真的能够达成所愿的就屈指可数了。然而这个诸侯王似乎颇有成就,竟然百余岁时仍然精神抖擞、形容矍铄,看上去顶多也就三四十岁正当年的样子,只不过随着他越发高寿,民间也逐渐出现了不少流言蜚语,大意是说是诸侯王暗中使用巫蛊之术,窃取了旁人的生命加诸在了自己身上,如此反复这才会获得了不死之身。

  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因为就在这个诸侯王的封地范围内,每隔几年都会有幼童莫名其妙地死亡,并且每起死亡事件都惊人的相似。死亡的男童都在十一二岁的年纪,白日里独处在家,夜晚当父母务农归来后,发现男童被反手捆绑倒吊在正门的门梁上,已然死亡多时,全身几乎赤裸,只穿着件不知是哪里来的红色肚兜,没有任何外在的伤痕,尸检后也排除了中毒的可能,可谓蹊跷异常。

  偶尔孤立的事件往往会沦为无头公案,不过同样的事情一再发生,难免就会被人觅得蛛丝马迹——据说在几起幼童被害的事件发生前,有人看到偏远的村落里总会冒出几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虽然身着普通举止言行却似较有身份,听口音像是国都人士,只是从不与当地人交谈逗留一两日后就会离开,恰在他们离开前后总会有男童在自家中莫名丧命。

  当然,没人真正目睹行凶的过程,只不过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随着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矛头逐渐直指诸侯王本人,就在民怨日甚的时候恰赶上数年天灾,百姓无所依赖纷纷揭竿而起,一举攻入国都擒杀了诸侯王,食肉寝皮自不必说,自此之后国土之内就再无男童无故受害了……

  这个传说虽然诡秘,却并不是什么秘闻,尤其是在西南几省直到今日都广为流传,只不过年代太过久远,又没个确切的朝代或者纪年,以至于只是被更多的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正衡先前也只是偶然闻之,那时并不当一回事,可于家的事情与其竟然惊人的相似,让他不得不怀疑这种残人性命的巫蛊之术或许不止存在,更在上古时代就已经有人不断的付诸施行,甚至古时的墓葬里经常使用的人殉制度也可能就是墓主人追求的某种形式的永生时所要做出的牺牲工作,只不过这一蛊术太过隐秘,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到后来就越少人知道了。

  相传秦始皇曾派徐福到蓬莱仙岛寻求不死仙药,作为统一中国的第一个封建帝王,连他都轻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而不知此种蛊术的存在,足可见这一秘术早在秦汉之前已经失传。然而观山太保封师古在棺材峡中盗出了不少古书,难保其中没有记载着这一方法的文字,其后封小妹下嫁于家,带来的那本所谓的《观山指迷赋》大抵就源自于此,只是该书只有半卷,加上于家后代毕竟不如封师古那般天赋异禀,所以他们潜心修炼的永生之术,除了害了不知多少条性命外,至少没让那麻脸老太显出半点年轻的样子,看似也并不十分成功……

  想到这里,正衡不禁在心底暗笑了一下,转而半是嘲讽地对于峰说:盗墓四大门派自古发掘古墓无数,自是做了不少有损阴德的事情,不过说破大天去我们祸害的也只是死人,正所谓人死魂灭,偷坟掘墓这档子事虽然法无可恕却也情有可原,但你们的所作所为则不然,人命大过天,即便天子皇帝也无权随意处置,更何况只为一己私欲,与杀人越货的强盗何异?盗者亦有其道,自古虽有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区别,杀人偿命则是亘古不变的法规,还说什么五十步一百步的,根本就是无由的诡辩……

  正衡的一番话直说的于峰面红耳赤,张着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反倒是一旁的韩四仍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接过话头道:正老弟言重了,这年头本就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社会,别人不说,单是那两个河南籍贯的手下,若不是一早就参军入伍,那在几年前中原大灾荒的时候就没命了,又哪能撑到今天?当兵吃粮天经地义,上头的司令首长们一个命令,几千几万这样的小兵还不是就要在战场上充当炮灰,谁又能为他们讨个公道?别跟我说什么“为国捐躯”的屁话,当年蒙古南下占领中原的时候,数十万宋国军民崖山投海自尽,后来清兵入关也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所以守节的文人都说“崖山之后无中华,明朝之后无华夏”,平头百姓才不管这些,他们只要有口饭吃,哪里去管骑在自己头上的又是何人?仔细想想,即便这次战争中国败给了日本,也难保若干年后,我们的后代不会像之前对大元和满清一样,对日本所建立的“功勋”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了。自古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成者王侯败者寇,世界本就是有限的,不足以支撑每个人都成功,正因如此成功者就没必要对失败者有半点怜悯,因为今时今日你能活下来,恰恰是以旁人的死为契机的,明明是占了便宜,何苦又非要自寻烦恼的悲天悯人呢!

  正衡完全没有想到身为军统要员的韩四竟然会发出这么一番论调来,找书苑www.zhaoshuyuan.com若是让一个热血的“爱国青年”听到,或许会直斥其汉奸言论了,不过正衡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本就对国家、政府之事毫无热心,加之这些年见多了城头变幻大王旗,底层百姓却难逃疾苦的情况,眼瞅着那些表面上多么谦谦的君子,一上到了台上还不是在仁义道德的口水的掩护下,变着法地党同伐异搜刮民膏?正应了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古谚,比起那些高高在上却又人面兽心的伪君子,韩四之流反而成了不那么生厌的真小人,难道偌大个世界就真的道德沦丧到了这步田地了?

  正衡一时间只感到五味杂陈,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过,只不过他人微言轻,别说致力于改变上层的道德观念,就连眼下的事情也令他有了力所不及的感觉——虽然有心揭发出于家的所作所为,但有韩四等人撑腰政府必然不会加以追究,甚至可以预见到于峰以后必然会越发有恃无恐,还会有更多的人命被无辜草菅……

  想到这里,正衡无奈的叹了口起,下意识就朝门口走去,他厌倦了这个遍布血腥气味的地方,只想在最短的事件内抽身离去,可还没等他走上两步却没想到被人从后拉住,转身看时才发现夏侯水对他挤了挤眼睛,转而对韩四道:

  “韩将军说的在理,生逢乱世嘛,流点血死个把人都是不可避免的,能活着有口饭吃就不错啦——反正现在僵尸的事已经搞掂啦,您几位贵人事忙,不用再劳神费力地亲自招待我俩了这儿好吃好喝的,真叫我走我还舍不得呢……”